多位青年导师陷舆论争议 学者吁职业英雄作道德典范
主持人:本报记者 柳森
嘉宾:于海(复旦大学社会学系教授)
从“职场英雄”到“道德英雄”,也许正是青年们的期待所促成。对青年人有最大影响力的导师,最后无论情愿与否,都会或主动、或被动地把自己想象和打扮成一个道德完人,最终却又大多经不起质疑和考验。
解放观点:当李开复走到2011年,有些事情是出乎他意料的。由于“副教授”身份事件,让其青年创业导师的光环多少有些减色。而令人感到不齿的是曾被称作 “青年导师”的唐骏,因“学历门”事件广受非议。对此,很多年轻人追问:“今天我们还需要青年导师么?”您怎么看?
于海:孔子说“四十不惑”。人生必然有惑,况青年乎?青年困惑,青年冲动,青年的无畏,不仅因为知识,不仅因为荷尔蒙,也因为经验和履历。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犯错误是青年的天然权利。但错误有致命和非致命之分,有成长的必要代价和不必要的错误之分。而这,正是青年需要导师的原因之所在。
青年需要导师,不仅因为导师是“先生”,因为“先行一步”,所以经验多于青年,知道分寸,知道陷阱,知道哪些重要、哪些无关紧要;也因为导师有道德资格,或曰,成年人就该在道德上能够做年轻人的导师。这跟家长、师长、年长者就该是年轻人道德上的“示范”是一个道理。
所以,我也一直对自己的学生讲,你们除了要交同龄的朋友,也要有成年人朋友。只交同龄的朋友,难免放大年轻人的错误和无知。而能做年轻人朋友的成年人,就是“青年导师”。从这个意义上讲,因为长期在大学里从事教学工作,我自己也一直在做“青年导师”。做老师就要有好为人师的 “毛病”,否则做什么老师?老师就是职业的青年导师。
解放观点:在您看来,今天的青年人在对其“导师”的期许上,是否也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
于海:不只是今天的青年,而是所有时代的青年都要遭遇人生难题。就其内涵来说,人生课题大致可以分两种。一种是普遍的、超越时代的,如失恋、人生谋划、人生理想;一种是时代的、历史的、当下的,是在具体的国家制度、意识形态、社会风气、主流价值和人际环境中遭遇的人生课题。如果说,如今这代青年人的父辈在其青春期所身处的,是一个一切靠组织安排的计划社会,那么今天的年轻人所面临的,已是一个个人有更多选择自由且必须自我负责的社会。从价值单一到价值多元,从组织安排到个人探究,从集体决定到个人选择,你说,哪一种情况对个人造成的困惑更大?
更何况,个体选择的自由度上的拓展,并不意味着选择的正确和成功。自由意味着解放,更意味着责任和担当。当一个个体面对多元的价值和信息,面对远比个人强大的情境力量、文化力量时,如何发现自己的所长、自己真正的需要,已成为这个时代的大问题。有这个大问题当前,今天的青年人在对其“导师”的选择和期待上,自会有新的评价标准。
解放观点:在这样的时代大问题和年轻人的新期待面前,能不能说,今天的“青年导师”实际上是越来越不好当了?
于海:今天的“青年导师”之所以不好当,也许很多人首先会诉诸一些外部因素。比如,今天被普遍应用的、包括微博在内的信息技术工具和已经高度发达的“造星工业”。就拿微博来说,它既是造神利器,同样,也容易揭穿神话。对于导师们来说,没有被神化,恐怕就没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但越是被神化,就越经不起质疑。从这个意义上讲,如今之所以有愈来愈多的“青年导师”慢慢会因为各种原因褪去光环、走下神坛,除了刚才说到的那些外部因素,终究还是因为这些导师本人或刻意或无意识地回避了一个真实:他们并非在所有方面都能做导师。
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里的“师”,绝非全知全能的老师,而是指,只要他人有你所不及的长处,就能在此项上做你的导师。但今天的导师,既然要神化,自然就出落得一个全面的导师,无论在知识上,还是在才干、道德上。或者说,你一旦成为导师,无论一开始是出于什么方面的成就,人们都会期望你是全面的典范,尤其是在道德上。而事实上,能在今天这个时代成为导师的,多半是因为他们的职业成就,却又最容易在道德上、人生观上对青年发挥影响。
从“职场英雄”到“道德英雄”,也许正是青年们的期待所促成。但道德的典范既最有号召力,又最缺少弹性,最容易被苛求,几乎容不得任何瑕疵和不完美。对青年人有最大影响力的导师,最后无论情愿与否,都会或主动、或被动地把自己想象和打扮成一个道德完人,最终却又大多经不起质疑和考验。
以此来看,想要在今天这个时代成为“青年导师”的人士,切记要约束自己的欲望,只在自己的所能、所长处指导青年、帮助青年。更要十分当心自己的道德操守,切忌在道德上过分信心满满、说话满满。此外更重要的是,要以共同成长为要旨来与青年交流沟通,而非单方面居高临下地导引青年。也就是说,要做青年导师,首先要做青年的朋友,不要太把或只把自己当导师。
解放观点:既要理直气壮地好为人师,又不能太把自己当导师?
于海:对。要对青年有真切了解,实际上,也就是要对人性有真切了解,了解人性的弱点和种种缺陷。人大凡管不住自己。所以,面对青年人,我们要真正从人性的复杂处、曲折处、幽深处揭示向善进取的可能性,与他们分享自己的人生经历和感悟。不能自说自话,更不能只讲些大而无当的抽象道理。比如,现在有些人对青年人大讲“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就是无的放矢。这种话用来自勉可以,但对正值青春大好时光的青年人讲,就好比对饥饿的人讲控制食欲。我最爱对青年人讲要有进取心,要敢于尝试,但不要把欲望当志向。
反观今天的“青年导师”,主要仍然是事业成功者。被简化为“挣大钱、做高管、成名人”的“成功”,几乎成为这个时代压倒性的社会价值。当下青年人的困惑和人生课题,大都与成功有关:我怎样才能成功,我能有多大的成功,我能成功什么?或相反,我为什么不能不成功,不能选择在社会看来不成功但能让自己心安的事?当青年人的困惑来自社会价值观的混乱和扭曲,这不正需要指导吗?在此过程中,导师一方面要推动一个将知识“人格化”为教养的过程;另一方面,要于种种情境喧嚣中帮助学生发现自己的天分,找到自己内心真实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