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析小学生入学难:未真正实行就近入学成根源
6月,京城各小学开始集中入学登记。按照“免试就近”原则,年满6周岁的孩子均可进入片内小学就读。但事实上,众多父母依然在为孩子的入学忧心焦虑、四处奔波。
据估计,2012年北京幼升小人数达15万左右;2013年~2017年,每年平均入学人数保守估计将在18万以上,入学难问题将越发严重。与此同时,“幼升小”也开始步“小升初”后尘,掀起一轮又一轮激烈复杂的择校大战。
是什么导致了小学入学难?义务教育“免试就近入学”原则究竟执行得如何?近日,中国人民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程方平,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专访。
我们的“就近入学”不是真正的就近入学
中国青年报:2008年诞生了很多“奥运宝宝”,他们即将在两年后集中入学,可以预见之后几年小学入学难问题会越发严重。对此,您怎么看?
程方平:这是非常真实的。现在出现小学入学人数高峰,其实在2007年、2008年就确定了。政府应在那时就作准备,但这个问题只在计生部门受到重视,在教育部门没受到重视。事实上,人口的起伏有时会变化很大,北京同龄人口可能会有5万~10万的差距,再加上城市化不断发展,流动人口数量非常大,这都需要政府注意。
中国青年报:小学入学的基本原则是“免试就近入学”,为什么家长还那么紧张和无奈?
程方平:“就近入学”是非常好的政策,但我们的“就近入学”不是真正的就近入学。真正的“就近入学”是以学校为圆心,确定一个半径、画一个圆,所有这个“圆”内的孩子都可以来上学。但我们现在的情况是,以一个学校为中心,画圆画成一个蛋糕,只有切下来的这一块是这个小学的,其他同样在这个“圆”里的孩子进不了这所学校。所以很多问题都出来了——畸形择校、权钱交易、交通拥堵等,所谓的“优质教育”还带动了房地产,薄弱校不能翻身。还比如,前不久热议的校车问题,如果大家都就近入学了,还用什么校车?
这个问题其实非常好解决。我们在历史上这样做过,国外也有非常成熟的经验,就是在一个圆中设置一所小学,这所小学达到人数上限,会在旁边等距离的地方再设一所小学。国外的小学一般都是500人左右,我们现在的重点小学经常发展到5000人左右,差的学校基本没人去,这对于教育发展是一个障碍。
孩子入学问题解决不了,根源在弱势群体的意志得不到充分表达
中国青年报:小学入学难困境反映出的根本问题是什么?
程方平:我认为是弱势利益相关者的意志得不到充分表达。我们现在纠结的是,一个没有钱和关系的人,即使住在很好的小学、中学旁边,孩子也可能进不去,因为“蛋糕”偏偏就切到其他人那边去了。这个切蛋糕的方式是谁定的?为什么切的是左边那块而不是右边那块?为什么切的不是180度而是20度?这些问题都该有人回答。我相信,解决这个问题,既能得到百姓认同,又能得到广大校长和教师的认同,毕竟有特权的学生、教师和重点学校是少数,受益者也是少数。
另外,我国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部“学校法”。作为一校之长,哪些权力是该给的,哪些权力是应收缩的,都没规定。我们老强调校长权力不够,但同时也发现校长某些权力过大,比如收费的权力。很多国家公立学校没有这一项,但我们的校长有,而且能决定一个学生进不进得来。如果我们能做到法律健全,加上督导和执法到位,公立学校教育质量的普遍提高指日可待。
还有,就是教育方面的信息不对称。我老劝一些家长不用非得都把孩子送到重点学校,为什么?因为家长只考虑学校,不考虑孩子的特点。如果想让孩子轻松生活,童年像童年,少年像少年,那可以把他送到一般的学校。上这样的学校,孩子一努力就可以当“鸡头”了,这比让他上一个重点中学排名中后,更能给孩子的心理带来更多正向激励。如果怕孩子考试考不好,可以请勤工俭学的大学生来当家庭教师,最好是农村来的大学生,可以给孩子讲讲自己是怎么奋斗过来的,放假了带孩子到农村老家去看一看,让他知道世界上还有那么一群人在艰苦奋斗,他就会懂得珍惜。
中国青年报:但现在社会还是有很深的“名校情结”吧?
程方平:现在就是因为信息不对称,大家都认为我的孩子要是不上重点学校,就落到别人后面去了。其实人一生中有好多机会,很多人都是厚积薄发,上重点并非唯一出路。
造成信息不对称的,是我们的教育给家长提供的信息不清晰,甚至略带商业性。越是信息不清晰,家长就越慌,家长越慌,一些机构就趁机钻空子挣家长的钱。比如,这些年培训机构畸形发展、牟取暴利。政府、媒体要在这方面做正面控制和引导。
教育均衡发展和教育公平这个底线一定要保
中国青年报:前不久,教育部公布了《治理义务教育阶段择校乱收费的八条措施》,要求禁止组织任何形式的考试,禁止要求家长到学校或到学校指定单位缴纳各种名目的择校费行为。在您看来,禁收择校费等禁令,能刹住择校风吗?
程方平:在这种切蛋糕的现状下,刹不住。都不用学校暗示,家长自己就会主动交费,而且现在的财政制度有很多漏洞,根本制止不了。另外,禁止考试也很难操作,你可以不说是考试,只说是测验,甚至开家长会,花样可以不断翻新。有的学校把考试作为一个门槛,考不过就交钱,考试已成一种收费的理由。所以,要禁止考试,更准确地说应是要禁止转化为收费标准的考试。
不管到什么时候,公立教育的均衡发展和教育公平这个底线一定要保。这个事要是真正下决心去做,应该两年左右就可以调整好。
中国青年报:能否具体说一下怎么调整?
程方平:我们必须把最根本的问题抓住。现在薄弱校和重点校差别太大了,主要体现在教师群体的差距上。小学老师要求掌握的技能和知识是有限的,只要我们培训到位、政策跟上,再给老师们一个不错的空间,任何老师,哪怕是新老师,都可以在两三年内成长为优秀老师。一个学校有很好的教师群体,很快就会发展得好,不仅考试好,学校风气也会有很大变化。
所以,教育主管部门要整体考虑教育的均衡发展,让每个老师、学生都能有更好的发展环境。我们重点学校有些老师,出国就像逛街一样,但有些薄弱学校的老师,收入不仅是城市学校的1/2,连到县城学习都不容易。老师的倦怠不仅是工资给得不高,更是这样的制度让他们看不到希望。如果在进一步改革中,实实在在地把这些事做好,现在的这种紧张就可以缓解。
另外,我们还需要推动建立教师流动的制度。现在山东、辽宁、安徽的一些地区正在做。一个老师在一个学校待到5年左右就要流动。一个学校要有一两个真正会教书、懂教育的骨干老师,整个学校就会被带起来。教师流动不能老是在重点学校之间流动,还要到薄弱学校去流动,而且一定要规定得特别具体,不流动就不能升迁、不能评优。
中国青年报:但一些老师反映,校际流动可能导致家庭、生活的不便,影响工作积极性。
程方平:他们可以在区域内流动啊,一个区内的重点学校和薄弱学校差别也会很大,即便是北京市的海淀区也有历史很长的薄弱学校。
我们还要提供服务,加强义务教育方面的信息对称,特别扶植正在发展中的学校。只有这样,家长才会放心,好学校的老师甚至校长才会流动起来。几年后,这些学校也就发展起来了,整体水平也就上去了。所以,我很反感一些人玩文字游戏,反对所谓的“削峰填谷”,我觉得真正的公立学校在义务教育阶段就要“削峰填谷”,共同达到中等以上水平。
此外,还要加强监督制度。学者和老百姓在义务教育这一块,没有可行的渠道来帮助政府完善。我们可以设置一个咨询委员会,这个委员会有家长代表、老师代表、社会人员代表,也可以设在地方人大下面,这样可以相对客观,把真问题反映上去。
趁着现在学生人数还没到达顶峰,要抓紧调整。政府应切实负起责任来,做到未雨绸缪。其实,只要把事做公平了,老百姓就会大度。本报记者 黄冲 实习生 郑思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