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物质生活,我向来不计较,力求简单。很多年前我决定“献身”这门学科的研究之时,就已经想好:我这一生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只求一个兴趣与职业合一的工作,工作能自由、快乐一些就好。
2004年,在浙江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后,我经导师推荐来上海一所高校当了教师。能进入名校,学院院长又是自己向来尊敬的人,我很满足,心想学术人生就此算是扬帆起航了。却没想到,一间斗室把我,也把我的不少年轻同事逼得如此走投无路。
我老家在江西,到了上海自然无处落脚,好在学校提供青年教师公寓,一室户、独立卫浴,但对我已绰绰有余,因为除了书桌、书架和床,我几乎不需要别的家具。我房间的两面墙上都做了简易书架,但许多书还是没地方放,就装进纸箱。
2007年以前,我过得优哉游哉,生活简单,吃住都在学校,没什么额外开销,空闲时就和同事、学生一起讨论、聊天。可突然有一天,跟我关系很好的一个同事H告诉我:他焦虑了。H先我两年到学校任教,他和我一样,不是上海人,也住青年教师公寓。H说,根据学校规定,公寓只能住5年,到期不能继续。刚开始时,H对校方的来电“提醒”置若罔闻,像钉子户一样不搬。但那一阵,H很沉闷。他曾想在学校边上租房,但没找到合适的。
被他的情绪感染,我也开始焦虑了:再过一年,我的房子也要到期,能去哪里住?有一天回到公寓,我疯狂地整理书籍,想知道这些书到底要装几个箱子。整理了4箱,我放弃了,还有太多太多要整理。
催我搬走的电话,如期而至。我恳求学校工作人员让我多住几个月,但对方表示他们是照章办事,爱莫能助;如果过了期限,就要扣钱。H之前已跟我说过这条几乎令人发指的扣钱规定:在公寓房到期后,如果不搬走,就直接从工资卡里扣钱,第一个月扣几百,第二个月翻倍,这个“过渡期”之后再不搬,学校会每天从卡里扣走100元!可我的课时费,那时是每节课25元,现在也不过每节课50元。
H后来绝处逢生:他的女朋友拿到了博士学位,留在我们这里工作。两人很快结婚,当女友成了老婆,他的住房危机算是暂时解除,因为他太太可以申请青年教师公寓。
我被那些驱逐电话折磨得没办法,去了一次房屋中介,看看在学校周围租房的价格。粗略算算,这租房的花销大概要用掉我月收入的70%!
我已经任教7年多了,月收入估计还比不上不少本科毕业生。每次想到收入,我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有如此偏狭的学术爱好。如果我是理工科的,大概还能做一点横向课题,贴补生活,现在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可惜我不是,只有死工资。
2008年底,我终于找到了一个住处。我的“难友”兼同事Z买了房子,而他的青年公寓还没有到期,让我搬去暂住一阵。Z在昆山买了间小房子,因为那时每周他只需来学校一次,而且是单身汉,没有牵累。但以后呢?他没说,我也不问。
我周围的同事,分成两类。一类有房子住,不管是什么样的房子,总能安心地活着;第二类就是像我这样买不起也租不起房的,时时为“被驱逐”提心吊胆。我不大敢设想未来的日子会如何,现在除了希望自己在学术上能小有所成,最大的梦想是有一间自己的房,能放下我的书。
去年,我的一个师兄来看我,劝我回浙大去,在那里,住教师公寓还是不成问题的。我有点动心,但最后没去。实在舍不得走,不想脱离这里的小环境:我们学院评职称等等,游戏规则是透明而公平的,这要归功于我们院长。只要你能做出成绩,没什么人会卡你,也不需要你去过多钻营关系。
前一阵H给我带来个好消息:他快有孩子了。但他说完,似乎马上意识到这也不全是好消息。由他太太租住的青年教师公寓,5年期限很快会到,孩子两三岁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住哪里?当然,明年我会住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焦辛 作者为上海一所985高校文科院系的副教授,署名为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