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一学校被指多次调查网帖“逼疯”学生

　　一个曾经满怀梦想、想成为基金经理的天之骄子,因为被怀疑在网上发表了两句“非法”言论而被学校调查,因为接受调查而患上了精神分裂症。梦想戛然而止,学校却坚称自己的行为无不当之处；司法鉴定结论是校方行为与学生产生此精神障碍之间系间接因果关系,问题由此而来:间接因果关系究竟在责任当中占多大的比例?

　　第一次见到杨辉(化名)是在他家里,他带着一副黑边眼镜,眼神充满警惕,略显紧张地端坐着,面带一丝微笑。他屋里的所有窗子都关得很严,据他父母说是因为杨辉受到精神刺激,经常幻听,所以他几乎不出门,门窗也不愿开。

　　杨辉原是北京物资学院的学生,因为被怀疑在网上发表了两句“非法”留言而被学校多次调查。在被调查之后一年之内,杨辉患上了幻听,经常幻想被监控监管,后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

　　杨辉父母认为,学校的违法、不当调查方式使他们的儿子遭受精神打击诱发精神病,因而将学校告上法庭。法院一审驳回原告诉求,原告不服上诉,目前此案正在二审当中。

　　母亲哭诉

　　儿子接受学校调查后“疯了”

　　事情要追溯到2007年元旦前后。当时,北京物资学院的校园网出现两条疑似非法言论,经调查,发言者IP与杨辉的电脑IP相同。

　　“2007年1月初,我接到学校的电话,说我儿子在学校犯了错误,要我过去一趟。”杨辉的母亲回忆道,她去了之后学校相关领导就此事调查了杨辉,“我儿子当时解释,网帖并非自己所发,经常有同学用他的电脑上网,多名同学拥有宿舍的钥匙。”

　　杨辉的母亲说,学校要求杨辉那个周末不许回家、不许离校,在学校必须写出书面材料,并且要求他手机一直开机,随叫随到,配合调查。

　　随后,杨母向记者出示并播放校方就此事调查过程中的一次录像。

　　“我不想看这个!”杨辉大声抗议道,他回到自己的屋里并关上了门。

　　这个长达将近15分钟的录像,是在一间办公室里所录。画面上除了杨辉之外,还出现过一个审问他的男子的脸。画面上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

　　视频中显示杨辉当时非常紧张,双手不停地互相揉搓着。

　　据杨辉的母亲说,当时学校威胁杨辉如果不说出谁发的帖子就不能参加毕业考试,“轻则开除学籍,重则移交公安机关”。

　　过了几周,杨辉回到家之后,情绪低落,沉默寡言。

　　“4月份开始,杨辉就开始走读,我每天送他去上学。”杨辉的父亲对记者说道。

　　据杨辉的母亲介绍,2007年7月份杨辉开始出现比较严重的幻听、幻想,“他老觉得有人跟踪他,有一次还在公交车上跟一个陌生人理论说别人是跟踪他的”。

　　此外,杨辉还认为家里安装了摄像头,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

　　“2007年的11月份,他有一次吃东西,毫无征兆地把盘子、碗都摔了,此后经常摔东西,家里的电视、电脑都被他摔了。”杨辉的母亲说,随后杨辉病情更加恶化,一度不认识双亲。

　　“有一次我回家,他把我推到门外,说我是和他们学校串通好来监视他的。”杨母说到这里,眼眶红了。

　　杨父说,那段时间他几乎天天挨打。后来二老实在无法忍受了,含泪报警将儿子送往精神病院。2008年1月,杨辉被送到南苑精神病院住院治疗后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出院后到安定医院就诊,诊断是偏执型精神病。

　　“以前我儿子是一个非常听话的孩子,从来不惹事,也很懂事。在北京物资学院专升本前后,学习都非常用功,一心想着拿到本科学位当个成功的基金经理。”杨母哭诉道,由于学校的严重违法行为,而且扣留了儿子的档案,致使儿子精神受到刺激之后产生幻觉。

　　“我感觉这个家都要垮了,我要为儿子讨回一个公道。”杨母说道。

　　2008年,杨辉父母状告学校索赔70万元。

　　学校反驳

　　调查行为无不当之处

　　针对这一案件,记者近日采访了北京物资学院的党委副书记沈小静,她当时参与调查了杨辉网帖事件。

　　“我们在调查中应该说完全都是按照正常的教育学生这样去做的。另外,他离校半年的时间内还参加了我们正常的补考、论文答辩,我们并没有发现他有任何的毛病。等他离校半年之后,他妈妈说这孩子有毛病了,所以我们也不知道那半年里头他有没有受到其他刺激。”沈小静说道。

　　同时,沈小静否认学校不让杨辉回家。“怎么可能呢?是有一个礼拜六,我们让他父母来,他父母说平常上班来不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妈妈礼拜六来的。”　

　　而对于摄像,沈小静解释道,“我们办公室有很多地方都可以安(摄像头)啊,这是合法的啊,就是把当时谈话的所有内容给录下来了。”

　　据视频资料显示,杨辉两次看着镜头问道:“是在录我吗?”

　　“你说你的。”一个男的说道。杨辉然后整理头发衣服,继续回答。

　　而关于杨辉的档案,沈小静坦言还在学校。当被问到杨辉的档案准备什么时间给学生时,沈小静说现在正在调解。

　　据一审判决书显示,学校辩称扣留档案是为了让杨辉接受教育,不将网帖事情写进档案。

　　在一审中,学校辩称,该校对杨辉的教育正当,不存在人身侵权,所做工作都是在履行法律赋予的教育管理职能；杨辉离校半年后所犯精神病,与学校的正常教育和管理工作无关；杨辉的档案不能转移的责任在他自己,与学校无关。

　　而据杨母介绍,她曾到学校去要儿子的档案,但是没有要回,档案处的老师告诉她学生处给过纸条,要求留下杨辉的档案。

　　2009年9月,北京市通州区人民法院一审驳回起诉。杨家不服提起上诉。目前,此案二审已开过一次庭。

　　司法鉴定

　　间接因果关系如何担责

　　2008年年底,中国法医学会司法鉴定中心鉴定杨辉患有应激相关障碍,北京物资学院履行学校教育管理工作行为起增荷作用,与产生此精神障碍之间系间接因果关系。

　　北京中医药大学教授、卫生法专家卓小勤接受《法制日报》采访时表示,应激相关障碍和精神病的区别在于程度的不同,应激相关障碍仅仅是一个症状,还不能确诊为精神病。

　　“司法鉴定已经认定了‘校方履行教育管理工作与其产生此精神障碍之间系间接因果关系’,从这个鉴定上看,已经确认了校方行为与受害人精神障碍是有间接因果关系的,而间接责任也是需要承担的。”卓小勤说。

　　卓小勤表示,本案的难点在于,如何拿捏校方履行教育管理工作与其产生此精神障碍之间的参与度。

　　“什么叫参与度呢?就是校方的这个间接因果关系究竟在责任当中占多大的比例,这个是不好评定的。”卓小勤说。

　　经过两年多治疗的杨辉,精神状态看起来稳定些,但眼神还有些迷茫。

　　“我不敢出门,一出门感觉所有人都是冲着我来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安排好,针对我的!”杨辉紧张地说道。

　　他坦言,现在自己也知道这样是不必要的,但还是无法从这种幻想幻听中走出,“我整天在家,一般就看看书,从不出门”。

　　“我问过医生,也咨询过很多人,我这种精神分裂症一旦得上,终身都好不了了。医生告诉我,我只要在家好好待着就行了。”杨辉眼神依然不那么明朗,面无表情地说,“我读的是经济专业,本来想成为一名基金经理,现在得了这个病什么也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