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子
“我要求和儿子说说话,没有获得批准。我隔着玻璃看见他在里面不停地往下掉眼泪,我们也在外间哭。”
1996年6月10日,这个日子李三仁夫妇始终都在回避,他们的次子呼格吉勒图在这天被执行死刑。
“他死的前一天晚上,家里来了几个亲戚,因为没地方说理,大家都哭了一整晚。天亮后,十几个人陪我们去了看守所。”提到那几天,尚爱云的眼泪总会不住流下。
本来步行10多分钟就可到达的看守所,尚爱云却被亲戚抬着进去。“在看守所,我和老伴哭得不行,我要求和儿子说说话,没有获得批准。我隔着玻璃看见他在里面不停地往下掉眼泪,我们也在外间哭。”
接下来是去枪决现场,但夫妇俩被亲戚拦住了。那天,伴随李三仁夫妇的只有眼泪和无助,“天塌下来了”、“整个人都软了”。
“他在牧区长大,排行老二,没有姓,就叫呼格吉勒图。”李三仁说,儿子命运的改变缘起于一件他似乎不该管的事———
当年4月9日下午,呼格吉勒图与往常一样上班。“他吃完晚饭后回家取钥匙,路过厕所就碰到这事,钥匙没取就去报案了。”尚爱云说。
“晚上12点多时,同在卷烟厂上班的孩子叔叔下班后到我家说,呼格吉勒图去报案被带走了。后来,新城公安分局的人说他正做笔录,第二天就会放回去。第二天,跟他一起报案的同事回来后到我家。我问他呼格吉勒图咋没回来,他说不知道。我当时想,他或许晚点回来,但从没想过他可能去杀人。”
尚爱云后来得知,呼格吉勒图和同事当晚岔开时间吃饭,这期间有七八分钟的换班时间,而这恰被民警认为有作案时间。
儿子死后,尚爱云到公检法反映案情疑点,但被告知家属的话不能当证据。于是她放弃了,直到“真凶”赵志红的出现。
9年后的11月,尚爱云和老伴从医院出院回家后,邻居跑来告诉她,前几天有凶犯到公厕指认现场。邻居还说,公厕建了50多年,以前没发生案子,“你儿子是不是冤枉的”?尚爱云说,她听后,又哭了起来。
等待
“每次去他们也没说个啥,就说工作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还在进行,要耐心等待。”
每逢周三,内蒙古高院都会派专人接待李三仁夫妇。尚爱云说,这个“待遇”是她自己争取来的:“我老拦院长的车,拦得对方麻烦得不行,最后就固定了每周三(派专人接待)。”
6年如一日,他们开始是骑自行车,后来,年龄大了,他们不得不选择公交车。6年的上访之路,夫妇俩总会带着两份报纸———1996年4月20日的《呼和浩特晚报》和2005年12月16日的《内蒙古法制报》,这上面都记载了15年前的那宗杀人案。不同的是,前者将犯罪嫌疑人指向他们的儿子呼格吉勒图,而后者则指向赵志红。“每次去他们也没说个啥,就说工作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还在进行,要耐心等待。”尚爱云说,后来,她选择了去北京。
从2005年到2009年,尚爱云每年总会去一次北京,到最高人民法院、公安部或全国人大等单位,反映他儿子的遭遇。
时间久了,尚爱云也渐知上访的效果甚微,因为她“见不到当官的,而那些下面办事的人又做不了主”。但她还是认为,这是唯一的选择,因为她曾尝试请律师介入讨回公道,但呼格吉勒图的案卷一直拿不到。
最难受的是,尚爱云常面临着邻居们抛来的问题:“你家老二那事解决了没?”她在回应说“没有”后,“他们就说为啥还不解决,我说我也不知道”。
坚持
“案子一天不解决,就要一天坚持下去。我还有两个儿子,他们会继续。我们不求什么,也不图赔偿金,只求公道。”
如今,“呼格吉勒图案”的负责人再获升迁,李三仁、尚爱云显然不能接受。
“当年冯志明因为破了这个案子,立了功,报纸都表扬了他们(警方)。从那以后,他就开始升迁。”尚爱云说,报道案件的报纸她开始保留了两年,后来因为上面有呼格吉勒图戴着镣铐的相片,“看得心烦,就撕烂了”。待赵志红被抓时,她又去图书馆,找到并保留了那份报纸。
每月共2000多元的退休金,两位老人将购买生活必需品外的余款都用作进京的路费。对于未来,他们有着自己的坚持:“案子一天不解决,就要一天坚持下去。我还有两个儿子,他们会继续。我们不求什么,也不图赔偿金,只求公道。”
不知从何时起,尚爱云开始失眠,“常年睡不着觉,前半夜几乎都不能睡觉,就老爱想一些事,想着想着,就想起他(呼格吉勒图)小的时候,一直到走的那天”。
尚爱云说她现在唯一能见到儿子,就是看他以前的相片或在梦里,那样的场景虽令她难受,但有时想到孩子永远都那么年轻时,偶尔有些可怕的欣慰。
另一个令她欣慰的想法是:“赵志红犯了多条人命、肯定不能也不会一直放在监狱到老死”。此时,她总期盼能遇见一个“好心的清官”。
而今,呼格吉勒图被枪决已近15年,而赵志红坦白杀人也快6年了。15年来,“变”与“不变”交织着尚爱云夫妇的全部生活:当年发生凶案的女厕和呼格吉勒图待过的看守所早已被拆,并盖起了新楼房,但儿子的昭雪之路却始终在“原地踏步”。
每次早晨买菜,看守所旁边的马路以前是尚爱云的必经之地,但经历这些后,她总会绕道,因为“一到那里,我就想起了儿子,想起了儿子在里面……”(董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