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磕”不只为赔偿
2004年和2005年的两次开庭,并没能制止化工厂继续排污。
而大多村民觉得赔偿无望,对诉讼也不感兴趣。多数时间,张功利一个人在与化工厂较劲。
不过,势单力薄的张功利并非没有从官司中学到东西。在法院,哪个环节有缺失,他就回来研究,继续再打官司。而且,他也发现“我起诉再撤诉一次,花400元,他们应诉一次,又请律师,又上下打点,就得花1万元”。张功利无奈地变成“讼棍”。
与此同时,仇岗村近乎窒息。村里突发癌症的人越来越多,2004年到2006年三年时间里,就有50多人死于癌症,而且,死者中相当部分是中年人。
村里90多岁的老人王宗英,是村里癌症死亡数字的记录者。村里每病死一人,她就在墙上划一道杠。在她家破旧的墙壁上,有触目惊心地划着长长短短的54道杠。
也是在那几年不断地研究政策中,张功利注意到国家主席胡锦涛在2004年的一次讲话中说将严惩污染环境者。看到这篇讲话,让张功利勇气倍增,他试图给村民们鼓劲,号召村民们一个一个地站起来与化工厂“死磕”。他跟村民说,胡锦涛主席都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们还怕谁?事后,张功利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这叫政治正确。”
不断地学习法律,张功利慢慢知道工厂的哪些做法是违法的。比如,在中国,危险化学品不得在距离居民住宅1000米以内的地点生产,而仇岗村附近的化工厂明显是违法的。“你企业再大,大不了法吧?”张功利不断地从法律上汲取信心。他可以详实地告诉身边的人和后来向他“取经”的人,要先搞清楚是水污染、大气污染还是废渣污染,每一项国家都有严格标准。“只要不合乎国家排放的标准,我们就有理去维护自己的权利。”
学习法律是张功利这几年的最大的收获。
张功利家里的家具都很破旧,屋里摆的各种法律书籍却都很新。有《环境保护绿皮书》《律师文摘》《宪法精神》《中国基层民主发展报告》《国外公众参与立法》,也有关于食品的,选举的,各个领域法律的书他都会翻翻看看。
如果村民再去法院,害怕法院不受理,张功利支招:“可以找法院院长要说法,院长如果不给回复,我们可以单独起诉法院院长不作为。”政府解决不力,“我不告污染企业,我告你政府不作为。”
读了不少法律书籍以后,张功利后来的一切行为都转变了。“按照法律来,既能保护自己,也能达到目的。”这是张功利的总结。
慢慢地,张功利也开始觉得赔钱不再重要,他要维护的是生命的权利,“赔钱能赔几个,命是珍贵的,子孙后代是珍贵的。”
张功利和村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仇岗,作为淮河的泄洪区,多少年的大水都没有赶走他们,现在村里却不断地有人生病和死去,“还有比这更大的事么?”
讲法律也要讲政治
就像生活中的许多场景一样,转折点经常会在偶然和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出现。
2006年,作为淮河水项目调研的一部分,安徽省NGO组织“绿满江淮”的一队志愿者来到仇岗,他们发现了与化工厂零距离接触的村庄,也发现了张功利。
刚开始,志愿者并没有介绍自己的NGO身份,只有初中文凭的张功利虽然自学了不少环境方面的政策法规,但对NGO也毫无概念。在他的第一印象里,他们只是一帮关注仇岗村污染的热心大学生,“一开始很高看他们。”
张功利觉得大学生是不可忽视的一个群体。“很激进的,敢说敢为,能够认清是非,说些公正的话。”一开始,张功利希望依靠他们。
事后证明,他们也的确帮了张功利很大的忙。而在未来,在张功利的生活中不断地出现各种不同的群体和组织,他也慢慢学会夜深人静的时候仔细打量分析每个出现的人。
和化工厂斗争了几年,直到这群大学生出现,张功利和村民们才知道他们一直与之抗争的这个厂生产的是什么。“村里在厂里干活的人都不知道生产的是什么,干哪个环节的只知道自己那个环节。”
这些大学生在网上帮张功利找到化工厂的产品,分析了它的化学成分和可能对身体带来的伤害。当然,他们带给张功利的远不只此,还有一整套的维权理念与维权方式。
他们劝解张功利和村民,不要把矛盾激化,要温和,平心静气,既讲法律也讲政治。自此,村民的维权行动变得更加理性可控。
“绿满江淮”这个NGO组织越来越多的介入村民的斗争。大学生们在学校做培训的时候,组织仇岗小学的学生们写一篇关于当地环境的作文,40名学生写的全都是针对污染的抗议书,然后这些作文被送到了环保局。这也为媒体创造了一个很好的新闻素材。随后,村民与“绿满江淮”一起收集污染证据,不断接受媒体的采访。接下来,不断有媒体跟进,这给当地政府带来了一些压力。
与环保组织和媒体的结识,让张功利声名鹊起。在“绿满江淮”的帮助下,张功利先后六次到北京参加了由众多政府官员、专家和环保人士组织的环保论坛。这成为了他和工厂斗争中的决定性事件。
第一次到北京,张功利才知道NGO这三个字母的含义。在大会上他知道了更多的环保知识、国外的案例,懂得了公民可以要求信息公开,他可以要求环保局公开数据。
除了学到知识,张功利在大会上遇到了一些知音,他称他们是“自己人”,是一些来自福建、河南等地和他一样环保维权的人士,他们互相交流了很多经验。
参加完大会,张功利大开眼界,此后他完全变了。回到仇岗村,他开始熟练利用大会的资源帮助自己更好地维权。再去政府部门的时候,他就给官员讲自己在北京参加环境会议的内容,并不忘展示一下长长的与会者名单以及收到的一沓名片,其中不乏高官、学者、媒体人。
并且,张功利要求政府公开化工厂的相关数据。“就算是假的数据,你也得给我,但是将来我核实了,我再追究你责任。”在官员面前,张功利俨然是一个环保的内行人了,说的也都是内行话了。
环保部门答应给张功利一个说法,要让化工厂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