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拐儿童彭文乐回家一年:仍会与养母通电话(4)
唐荣生:对,但是反对声也比较强。如果还放回原来的养母家庭里面,出了任何事情我们都要承担责任。
记者:压力很大。
唐荣生:压力很大,这样就选择了这个家庭。
解说:就在把粤粤送去寄养家庭后不久,公安部规定今后打拐解救的孩子一律不得再交还买主家抚养,这也让唐荣生为当时的决定感到庆幸。经福利中心联系,我们到粤粤的寄养家庭拜访,粤粤现在的养母林女士(化名)同意接受采访,但提出形象和身份要保密,同时,也希望不再拍摄粤粤。
林女士(粤粤的养母):她现在已经正常地进幼儿园,我就是不希望有很多的人会认出她来,就让她过普通人的生活可能对她来说会更好。
记者:挺好的,您想得很周到。
林女士(粤粤的养母):从保护她的角度上讲,我们还是希望这样子。
解说:林女士说,这一年粤粤长高长胖了,模样有了变化,他们还特意给粤粤换了新发型,起了新名字,目的就是希望她不再被认出来,开始新的生活,林女士夫妻俩有一个女儿,比粤粤大1岁,粤粤到来后和姐姐住一个房间。
记者:您把她带回这个家的时候,她是什么反应?会不会问这是哪儿?
林女士(粤粤的养母):没有,前20天的时候她很乖巧,最困难的时候应该是从她来了20天以后,开始很莫名其妙地每天晚上做恶梦,我就感觉她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不会让她受二次伤害的。
解说:去年,江苏的养母到福利院看望粤粤的情景让人印象深刻,粤粤被抱回江苏时只有1岁,在她心里,养母就是妈妈,时间能冲淡她的记忆吗?
记者:粤粤怎么称呼你们?
林女士(粤粤的养母):爸爸妈妈。接她回来在车上的时候,我说粤粤我是妈妈,开车的这个人呢是你的爸爸,她就很自然地叫妈妈、爸爸。
记者:粤粤原来在江苏的时候也有过一个妈妈。
林女士(粤粤的养母):对。
记者:她认为那个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当时?
林女士(粤粤的养母):对,她刚来有一天,她跟我说我爸爸死了,后来我就明白,她说的应该是她江苏的那个爸爸,给她买冰淇淋吃,她就说我妈妈也给我买过冰淇淋,我也不会去追问她,八月份以后就不再提了,再也没有提过。
解说:粤粤现在还会不会想起江苏的养母?旁人无法确定,但可以确定地是,江苏的养母还没有忘记粤粤,虽然福利中心去年就已经明确答复她不可能再把粤粤送回江苏,但她至今还在不断和唐荣生主任联系。
唐荣生:一到周六周日她就给我发信息,就是问小粤粤在那一家还好吗?能不能跟她通话?能不能来看她?
记者:她还是想来看小粤粤。
唐荣生:但是我没答应,去到这个家庭刚刚稳定下来,如果又把这么多这些她想象不到的复杂性的东西再带给她的话,肯定又会影响她情绪上的稳定。
记者:拒绝她来看孩子的时候,心里会不会也有些不太好受?
唐荣生:应该说是非常不好受。很多时候她的信息我都没法回,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女士(粤粤的养母):我也跟唐主任说过,我不回避粤粤的那段感情,我的建议就是说在孩子没有完全适应过来之前,养母不要来探望,她完全适应了我们家的环境,我就会允许她来探望。
解说:去年,我们也曾到江苏采访了乐乐和粤粤的养母,她一个人照顾着丈夫身有残疾的哥哥,这个家看上去寂寞而凄凉。
高永侠:丈夫死去,俩孩子都全部走了,你想想我,搁谁谁能承受得了那么大的刺激和压力?
解说:各方的痛苦、情理法的困境都源于当初的拐卖,而最让人揪心的还是无辜的孩子。粤粤今年才5岁,但却已经经历了好几次辗转,从亲生父母身边到江苏养母家,再到福利中心,再到寄养家庭,一次次变化会在幼小的心灵里留下怎样的印记?现在谁都无从得知。不过,林女士说她觉得粤粤在他们家生活了一段时间后,状态渐渐越来越好。
林女士(粤粤的养母):去年12月份之前,她可能在我这地方也是没有太多安全感。每次出去玩我会跟她讲,粤粤到前面去,我不想总回头看她,她在前面我就可以看得住她,但是有时候怎么叫,她都不会到我前面去。我想了想,然后我又问了她一下,我就明白了,她很担心我们带她出去以后,我们又走掉了。
记者:就是她在后面是想看着你们?
林女士(粤粤的养母):她是想看着我,对。但是从一月份之后,我觉得她明显地就改变了。
记者:敢往前走了?
林女士(粤粤的养母):对,她会在前面呼呼往前跑,至少现在在我看来,她每天很幸福、快乐。
记者:我问个问题您别见怪。
林女士(粤粤的养母):嗯。
记者:因为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一个是寄养的孩子,会不会孩子很敏感地知道这件事情?
林女士(粤粤的养母):粤粤说实在的,她有时候可能知道,就是说谁生了小宝宝,粤粤就说妈妈生的是姐姐,她会这样讲,然后我也会尽量地公平一些,衣服什么的、鞋子什么的,我们全是买一样的。
解说:和姐姐一模一样的小鞋子,一人一半的小衣橱,从这些细节能看出这个家庭对粤粤的关爱。林女士说他们很喜欢粤粤,也想正式收养她,但目前的《收养法》规定只有孤儿和弃婴可以被收养,打拐解救儿童找不到父母、确定不了来历只能在家庭寄养,无法办理正式的收养手续。
记者:寄养和收养对您家来说有什么区别?
林女士(粤粤的养母):主要的问题是身份问题,比方说粤粤舞蹈班要考级,那她的身份证明,我就要去找福利中心开;比方说我想带粤粤出去玩,等她够1米2的时候,哪怕我要坐个高铁、坐个飞机,每次都要开证明的。
记者:会有很多麻烦是吗?
林女士(粤粤的养母):对,然后还有一个就是因为我们跟福利中心一直有关系,所以她现在就是总感觉她还是跟福利中心有关系的。
解说:寄养的孩子监护权仍然在福利中心,生活费用也由福利中心支付。按规定福利中心还必须定期家访,监督寄养家庭是否尽到了责任。这使得家庭和福利中心不时要发生联系,长此以往,粤粤难免有一天会明白自己的身世,这也是唐荣生最担忧的问题。
唐荣生:不能办理这个收养手续的话,那么这个孩子迟早就会知道她是福利院的孩子,是个孤儿。
记者:不告诉她有没有可能?
唐荣生:你不可能瞒她一世,是吧?因为她现在小,她可能还没法了解这个事情,大了以后她肯定会感觉得到。
解说:唐荣生还担心虽然现在粤粤和寄养家庭相处得很好,但只要不是正式收养,未来就可能存在变数。
唐荣生:小粤粤成长过程中,她会有什么想法,这个家庭会有些什么想法,这都是不确定因素,收养完全是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和寄养多少还是有点区别的。
记者:会影响到父母的心态是吧?
唐荣生:对,影响父母的心态。
解说:唐荣生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去年在深圳市福利中心除了粤粤,还有9个打拐解救的孩子也都找不到父母,有好几个孩子到了青春期后寄养家庭觉得孩子叛逆、难管教,又把孩子退回了福利中心,其中最大的一个孩子12岁,已经在福利中心待了11年,两次被送到家庭寄养又两次被退回。
去年,唐荣生在节目里提议,希望相关法律能做出调整,如果过了一定期限还找不到亲生父母,应当允许这些孩子有机会被收养。
唐荣生:希望就是得有个期限,不能这么让孩子长久地在孤儿院等待。
解说:一年过去了,去年我们见到的9个孩子仍然在福利中心生活,只是又长大了一岁。
记者:一年的时间又过去了,在这方面您听说什么消息没有?有没有进展?
唐荣生:据说部里面已经留意到这个事情,但是能不能拿出最终的规定出来,目前应该是还没有。在福利院里面,其实最可怜的应该是这一批孩子,长久地等待不知道身在何处的父母。
记者:这么成长,您看着这个日子过是什么感觉?
唐荣生:就是耽误下去实际上是耽误孩子。
解说:找不到父母的打拐解救儿童,能否被收养?也直接关系到粤粤的未来,这个已经一再辗转的孩子,命运还会再起波折吗?针对这一类孩子的后续安置,政策是否会做新的调整设计呢?我们采访了公安部打拐办主任陈士渠。
记者:公安部最后规定找不到父母的打拐解救儿童,不能够交给买主的家庭继续抚养,这个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陈士渠:2009年 公安部规定这些被拐的儿童,如果找不到亲生父母可以由买主继续抚养,主要是考虑这些孩子已经跟买主比较熟悉,如果强制带离可能会造成伤害,实施之后就有不同的意见,认为这种做法实际上是对买方市场起不到有效的整治作用,不但受不到处理,还可以继续抚养。2011年的7月份,公安部要求各地今后对发现的被拐的儿童要一律解救,送福利院来临时安置。目的是通过让买主人财两空这种方式来减少需求,来萎缩买方市场,对买主的打击是需要考虑的。
记者:但是同时这些被解救的孩子又找不到亲生父母,这样的孩子到底怎么办?
陈士渠:对,有一些孩子,可能难以查找到他的亲生父母,为此公安部和民政部协商正在修改有关的条例,明确今后被拐的儿童是可以办理国内收养的要设定一个期限,具体时间多长正在进行调研。
解说:2009年,我国启动了第五次打拐专项行动,它是历次行动中力度最大的,并将长期持续进行。陈士渠个人还开设了微博,直接和网友互动收集线索、布置核查,使得近年来的打拐工作备受关注。据公安部提供的数据,近几年拐卖犯罪发案率持续下降,也找回了一大批被拐儿童。但是,陈士渠也感到要遏制拐卖犯罪,仅仅靠打拐是不够的。
陈士渠:拐卖犯罪成因复杂是个社会问题,另外妇女儿童被解救之后,救助和康复都不是打击所能够解决的,所以2007年的12月,国务院颁布了《中国反对拐卖妇女儿童行动计划》,涵盖了预防、打击、救助、康复,还有国际合作这些内容,从打拐到反拐是一个观念上的转变,它实际上是明确了不能单靠打击来解决拐卖犯罪的问题,而是要实施综合治理。
解说:《中国反对拐卖妇女儿童行动计划》是第一个国家级反拐5年计划,到今年年底即将结束;第二个5年计划即将制订和启动,拐卖在文明社会是应当零容忍的罪恶,对它的作战必须继续。
记者:在采访中间,彭高峰说过这样一句话:拐卖是超越谋杀的罪恶。的确,从去年到今年持续关注这三个孩子的命运,他们每个人的故事都在告诉我们,拐卖给家庭和孩子带来的伤害到底有多深,有多么难以愈合,他们的故事也在提醒着一个事实:要遏制拐卖犯罪,减少它所带来的伤害,仅仅靠公安机关打拐是不够的,还需要建立一个完整的反拐体系,从预防到打击、从解救到事后的安置和康复、从个案处理到制度建设有很多的工作需要长期、持续地去做。孩子是一个家庭最珍视的宝贝,保护好他们,既是家庭的责任,也是国家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