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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资讯无孔不入的网络时代,被塑造出的完美强人形象,和他们所迷恋的权力一样,不堪一击。随着卡扎菲从的黎波里的遁去,强人政治也画上了最后的休止符
文/李泓冰
别了,卡扎菲!
8月22日,利比亚驻多国大使馆,也包括驻华大使馆都在急着易帜,以撇清与卡扎菲的关系——原来的墨绿色国旗纷纷换成了过渡政府的红黑绿三色旗。
卡扎菲维持了42年的强人统治,就这样在内外交困中轰然崩溃,利比亚人民连一点面子也没有留给这位“革命领导人”。尽管在遥远的中国,还有一些网友为他辩护——毕竟,他率领600万利比亚人民摆脱了贫困,人均GDP在2008年即达16114美元,从非洲最穷的国家一变而为非洲“首富”,人民还享受着公费医疗和免费教育,卡扎菲生活极其简朴,连出访美国都不住五星宾馆住帐篷……
这些描述或有真实的影子,但利比亚人可能更在乎下面的真相。
与高GDP相伴的利比亚高失业率,竟达30%,底层百姓收入很低,民不聊生。与此同时,国家财富高度集中于卡扎菲家族。他的8名子女掌控着利比亚经济命脉,涉足石油、燃气、酒店、媒体、流通、通信、社会基础设施产业等,每年净赚数百亿美元。据推测,利比亚向海外投资的资本也归他们掌控,规模约达700亿美元,甚至有卡扎菲坐拥上百吨黄金的传说。
1973年,卡扎菲大约是拾中国“文化大革命”牙慧,发动“文化革命”,宣布停止执行一切现行法律。他可以随心所欲处置所有看不惯的人,在全国不断实行大搜捕,将数以千计批评过他的人、甚至是无辜者投入阿布·萨利姆监狱,还蔑称这些人为“流浪狗”。1996年的一个夏日,1270多名政治犯因抗议狱中不人道条件而哗变,随后惨遭杀害。死难囚犯绝大多数来自班加西。
当最近席卷中东的民众抗议浪潮波及利比亚时,卡扎菲毫不犹豫地让军队和警察开枪镇压,抗议最激烈的班加西成了恐怖的屠场,这使他失去了最后一丝民心。
在利比亚,网络受禁,媒体严控,外国记者遭到驱逐,知识分子受到监控,电视与广播里没完没了地称颂卡扎菲,“人民的兄长、革命的导师”。随处可见的是巨大的标语:利比亚是天堂,我们将以血肉和心灵永护我们的领袖。
摧毁卡扎菲政权的,表面上是北约炮火及其掩护下的反对武装,实际上是利比亚的民心。换一种说法,摧毁卡扎菲的,其实是被权力腐蚀了的卡扎菲自己。
卡扎菲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如此权欲熏心、无法无天的。
42年前,血气方刚的卡扎菲上尉率领“自由军官组织”,推翻了伊德里斯王朝,建立利比亚共和国。在时任埃及金字塔报总编辑穆罕默德·海卡尔眼里,这个刚刚掌控利比亚的年轻人,“天真得惊人,纯洁得出奇”,甚至求海卡尔转告埃及总统纳赛尔,声称是为了他才进行革命,“我们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拿去”,包括权力。
当时的卡扎菲是一个年轻的理想主义者,他的夺权是为了“自由,社会主义和统一”。他也确实为此努力过,应该说,能在40余年中让利比亚成为“富国”,尽管得天独厚的石油资源助力良多,但他管控经济的能力也值得称道。卡扎菲确曾试图“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在他担任国家首脑之初,甚至没把自己的父亲从贫民窟接出来,因为他希望当人民都摆脱贫民窟后,再让家人“脱贫”;他还喜欢“微服私访”,比如冒充平民去看病或突访某个政府机关,把懒政怠政尽收眼底。
然而,权力的滋味实在太过美妙,更有腐心蚀骨之能。很快,随着他的军衔从上尉到上校,“天真纯洁”的卡扎菲逐渐便昏然迷醉于权力的酒杯之中,并且让长期占有的权力,成了家族商业利益的保镖,并掉转枪口去戗害他声称无比热爱的人民。
卡扎菲时代的终结,是强人政权走向没落的象征。
在20世纪,兴起了不少类似卡扎菲、穆巴拉克、萨达姆等拥有绝对权力、绝对威望的强人独裁者。强人政权有这样的特点,有强有力的家族或军队等背景支持,往往诞生于贫穷、混乱或战火频仍的国度,民心思稳,渴望强人掌舵;长期执行集权统治,善于强化对意识形态和社会秩序的控制;政府对经济有绝对的掌控能力,能够实现经济高速增长;虽有专制君主政治下大权独揽的色彩,也不乏近代民主政治下相对亲民、励精图治、道德自律的正面形象;政治强人往往拥有、或至少是表面上拥有与众不同的智慧与卓而不群的决策能力,可以迷惑治下的百姓走向合作与服从。当然,最重要的一条,强人对舆论的管控能力极强,有本事让国中鸦雀无声、万马齐喑。
然而,在资讯无孔不入的网络时代,被塑造出的完美强人形象,轻而易举地被一“网”打尽,变得千疮百孔,和他们所迷恋的权力一样,不堪一击。随着卡扎菲从的黎波里的遁去,强人政治也即将画了最后的休止符。
别了,卡扎菲!发轫于单纯和理想,继而拥抱权力、被手中权力渐渐异化、蚕食、腐蚀并摧毁,卡扎菲上校终于与拥抱了42年的权力同归于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