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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幸福岛?

2017年11月06日 14:06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参与互动 

  谁的幸福岛?

  文/王璐

  2017年“双11”,当十几亿人沉浸在物质带来的狂喜中时,世界上的另一个更加富庶的角落将迎来一场等待了太久的文化盛宴。世界上第二个卢浮宫,在阿联酋首都阿布扎比的一座小岛上,正式迎来第一波访客,这座小岛叫做萨蒂亚特岛(Saadiyat Island),在阿拉伯语中意为“幸福岛”。

  然而,幸福岛上却并不只有幸福。

  萨蒂亚特岛位于阿布扎比东北部,距离阿布扎比国际机场仅有20分钟车程。大约十年前,这座面积不足27平方公里的小岛还荒无人烟,盛产海龟和柔软的沙丘。

  十年之后,这里摇身一变,成为了全球最奢华的文化中心,拥有“地表最强”超级文化组合,其中包括由获奖建筑师设计的扎伊德国家博物馆、阿布扎比卢浮宫、阿布扎比古根海姆博物馆以及美国最大的私立大学纽约大学分院。

  诺曼·福斯特、安藤忠雄、扎哈·哈迪德、让·努维尔以及弗兰克·盖里等人的名字被建筑工人用一砖一瓦,牢牢地砌在萨蒂亚特岛上,幸福岛上的不幸,就是从第一块砖开始的。

  2013年5月,萨蒂亚特岛爆发了第二场大规模工人罢工运动。这在阿布扎比,乃至阿联酋都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件,因为在阿联酋的法律当中,集会、游行、罢工等行为都被严格禁止,而这场罢工已经是五年来的第二起。

  近年来,阿联酋倡导幸福文化,国家还专门成立了世界上唯一的幸福部,部长由时年29岁的奥胡德·鲁米担任,旨在“为整个阿联酋社会创造真正的可以衡量的有形的幸福”。然而,因为罢工被捕入狱,释放后流浪阿布扎比街头,期待政府兑现诺言支付剩余工资的南亚劳工却有不同的看法。“做了这么多工作,却没有拿到钱,这真是太痛苦了。”《纽约时报》采访了他们。

  事实上,获得幸福正是他们从遥远的南亚千里迢迢赶来的原因。很多人得到承诺,将在世界上最富有的地区,为阿联酋最大的建筑公司Arabtec工作,他们的身份将不再是贫苦的孟加拉工人或巴基斯坦民工,而将成为光鲜亮丽的“迪拜工匠”。只需支付1624美元的佣金,他们就可以得到每月收入217美元到300美元不等的工作机会,居住在干净整洁的工业区,享受阿拉伯兄弟阔绰的款待。

  来到“幸福岛”后,他们有时也能在电视上看到“应许之地”的美好画面,但事实却是另外一番光景。Arabtec收走了他们的护照,仅仅为了活下来,他们不得不一周工作6至7天,每天11至12个小时(还不包括每天两小时路上的时间)。所得工资只有不足160美元,其中三分之一用来吃饭,相当大一部分用在手机通讯上——这是他们与“旧世界”唯一的链接。

  “我们被困在了幸福岛上。”罢工之前,一个工人曾经因为被老板侮辱,跑去找了警察,结果回来之后遭到了更糟的对待。“他(老板)狠狠地打了我,告诉我说你永远都不准去找警察,就算死了也不行。”“如果有可能,我会跟所有人说,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来这里。”

  幸福岛上的不幸让人震惊,更让人感到尴尬。毕竟这里聚集的是人类文明的精华,是自由与爱的集合。发生在岛上的一切,无疑让博物馆和学术机构背负了巨大的舆论压力。为此,纽约大学本部曾发布了一个确保建设阿布扎比纽约大学校址的工人能够得到公平对待的“劳工价值观”宣言,然而实施效果却并不理想。

  据英国《卫报》调查,除纽约大学建设工程外的几个重点项目都由分布在各个劳工营的工人完成。1号劳工营位于马夫拉克工业区最偏僻的角落,开车20英里,这里四周环绕着建筑垃圾和生活垃圾,不远处的山上,坐落着城市污水处理厂,在那里,粪便夜以继日地倾泻而出,污浊的臭气混杂在夜晚温暖干燥的空气中,飘落到营地。营地后面是一大片荒漠,在这里,工人们把生肉和鱼用垃圾围起来,架在摇摇晃晃的木板上,以防工业水库排出来的废水把它们冲跑。

  在10~15人分享18平方米的狭小空间里,很难指望还有空余的地方留给食物储备。男人们搭出三层的床铺,最下面一层和地面只隔着薄薄一层床垫。他们用毛巾或床单做简单的遮挡,获得微不足道的一点隐私。他们忍受这样的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赚钱,然后离开。

  一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男孩,有五个弟弟要资助,一个中年人要养活四个孩子,年纪在6岁到14岁不等,而他们在实现这个目标之前,要记得先把欠中介的佣金还上。这些中介被称为劳工的“所有人”,他们不仅没收了劳工的护照,有的还没收了他们的银行卡,如果想要用钱,必须先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所有人”甚至会和劳工睡在一起。

  纽约大学的建设劳工被守卫严格看守,未经允许不准参观探访,因此没人知道那里的情况究竟如何。只知道在最近一次就安全问题的颁奖仪式上,纽约大学的代表巴苏瓦女士兴奋地对来自孟加拉国、巴基斯坦和印度的劳工表示,“想一想,将来你们的孩子能够来到你们亲自建立的校园读书,那将是多么让人兴奋的事!”而在另一次采访中,巴苏瓦女士也坦言,纽约大学并没有监督建筑公司支付工资的情况,理由是他们绝对相信自己的合作伙伴。

  巴苏瓦女士并没有说谎,只是她忘记了在这里工作的人是流动的。即便在纽约大学项目上得到了相对公正的对待,几个月后,这一批人又将离开,面对新的难题。

  “艺术家们不应该在这样的建筑里展出自己的作品,因为这些建筑是在被剥削的外来工人的脊梁建造的。那些搬砖抹泥的建筑工应该和那些拿着相机、画笔的艺术家一样受到尊重!”黎巴嫩艺术家瓦利德·拉德,代表多个国家的130余位艺术家在一份联合声明中,宣布抵制正在建设的古根海姆阿布扎比分馆。古根海姆博物馆是世界上最大的私人博物馆,抵制活动让古根海姆基金会备感焦虑,此举直接影响到了博物馆的声誉和收益。

  2013年前后,纽约的古根海姆博物馆迎来了更严峻的挑战,行为艺术家发起了“占领博物馆”运动,他们在博物馆外墙投射幻灯,打出“艺术不是奢侈品”,“1%全球博物馆”的标语,以提示众人“艺术不能为金钱和权力服务”。

  同年,还有艺术家仿照艾比·霍夫曼在1967年美国证券交易所点燃成堆的美元纸币的方法,在古根海姆博物馆抛洒印有“1%全球博物馆”字样的艺术“货币”,并在传单上写着“合乎道德的全球博物馆应该是什么样子?”“这是不是无可持续的文化价值?”1%是占领华尔街时所用的概念,旨在表明贫富差距的不平等,在这样的语境下,似乎也同样适用。

  即便如此,幸福岛上大大小小的工程还是依旧如期进行,官方统计,参与罢工的460名工人被“协助出境”,始终致力于批评报道负面消息的纽约大学教授安德鲁·罗斯等人被告知“因安全问题”禁止入境,纽约大学为了倡导学术自由,特别声明校园将成为“学术自由区”,美式教育的核心价值观不会有所改变。阿布扎比用2.47亿美元换取的卢浮宫300件展品将在10年内长期借展,尽管许多法国人对此表示了抗议,但最终,阿布扎比卢浮宫的开幕仪式将由卢浮宫馆长亲自揭晓。

  尘埃落定时,人们不会介意幸福岛上曾发生过什么。只是好奇,阿布扎比卢浮宫的宣传画册上,是否也像其他展馆那样,为艺术品的关键部位“打码”,或者专为敏感作品成立一个“非穆斯林”展区。

  毕竟,幸福的路,还有很长一段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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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郭炘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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