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行政指令不能替代事业单位运作
新京报:“事业单位改革”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为何总是难以彻底解决?
任剑涛:三十年来政事分离跟政企分离一样,可以说经历了三波改革,但是基本上是有待成功,不能说失败。
新京报:大致走过什么样的路程?
任剑涛:基本上可以按年代划分。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实行的是第一波改革,“放权式改革”。
当时被称为分权式政企分离的改革,或者分权式行政体制改革。具体到医院体系改革,处境非常尴尬:中央放权了,地方政府又负担不了,把医院放到市场里去,医药产业化,医院产业化,叫做管办不分离,政事不分离,医药不分离,公益和非公益不分离,不少公立医院都在搞创收,而私立医院又缺乏管理规则,所以整个医药市场一片混乱。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实行的是第二波改革,“剥离性改革”。
到九十年代后期,跟进性的改革就是教育产业化,当然教育部门不承认这一点,但实际上问题已经非常严重。比如,现在的学费,中学比大学昂贵,小学比中学昂贵,到了幼儿园是最贵的,一流幼儿园的赞助费更是惊人,为什么?就是因为政事没有分离,教育资源配置是行政配置,行政配置使得优质资源倾斜于权力资源中心。这样带来一个不公平结果,使得第二波改革,就是剥离性改革变成紊乱性的改革,同样成为权力自肥的一种方式,造成民众普遍性的反感。
九十年代末期,跨世纪初到现在这十年,是第三波改革,政事分离的“合理化改革”开始成为一个主流。包括我们讲文艺团体也通过市场演出,拍电影实行制片人制度,出版社市场化,其实这个改革今天看起来也是剥离性改革,或者叫做中央政府、地方政府抽身性的政事改革。既然负担不了这么多,就抽身,但抽身就使得下放性的改革和剥离性的改革面临一个问题,其公共职能如何落实?
因此,大家开始反思,应当由政府部门承担的责任,事业单位如何执行?就使政事的结构性分离变成了当务之急。所谓结构性分离就是,首先要承认在法律上,在国家职能机构设计上,在政府行政指令上和事业单位按照自己事业组织原则运转上,明确其定位,因为再也不能用行政指令替代事业单位运作的规则。
新京报:这三波改革中,我们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任剑涛:政事分离在跨世纪之后有着三重健康认识的回归。
一方面,对政事单位结构和功能开始有了一个非政治化的健康认识。另一方面,公共医疗部门履行公共职责,政府必须购买。比如说有一些公共卫生紧急事件发生的时候,政府必须付款,而不是抽身而逃。抽身之后可以一只脚随时回踩,回踩不是压制,是提供资源,提供规则。这些基本上可以说现在已经意识到了。
第二重健康认识的回归,就是承认了政事各有自己的运作逻辑。实际上政事分离与政企分离、政资分离和政社分离不同,就是政府跟社会之间有一个中介性机构,这就是事业单位最重要的一个定位。政资分离就是政府让渡出一个市场空间,政事分离是政府让渡出一个社会空间。但最重要的一个设计,健全的管理是要使市场、社会、政府健康互动,因此中介性桥梁组织的建构非常重要。
第三重健康认识的回归,是政府认识到要依据法规提供政策,供给资源、健康布局,宏观管理,这是政府要做的事情。
这三种健康认识的回归,其实就是改革共识度的增加。
4 政府和事业单位要同步改革
新京报:目前事业单位改革,也就是您所说的“政事分离”,该遵循什么样的改革路径?
任剑涛:结合此前的经验教训,和国内外的有效经验,我觉得可能有几个原则要着重强调。
首先一点,就是公平、公正原则。政府不是置身于政事分离改革的局外,政事分离改革的逻辑对政党部门也同样有效,这才叫公正、公平。
对于政事分离,我认为前提条件就是结构上的一致性变动,党政部门也得跟进。党政机构的公务人员也应当纳入社会保障机制,比如说纳入专业考核机制,不能说一个大学教授一天到晚要上多少课,又要写多少文章,还要提供多少社会服务,而行政机构的职能就是给你发布指令。
新京报:这样的话必然有一个博弈性的过程。
任剑涛:只有结构上的一致性变动,政事分离的政策设计者,才能够赢得要分离出去的事业单位的机构和人员的共同支持,这个政事分离才是真正可靠的,否则又有可能流产。因为事业单位相当多的人跟政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断地施加压力,改革就会破产。
新京报:之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典型的如一些学术期刊,一放开就乱来,一断奶就死掉,这也是改革的困境之一。
任剑涛:所以,要积极准备资源和手段,这一点也是一大困难。如果事业单位分离了,替代性的资源在哪里?
比如说对公共教育部门的分离,我们排前二十位的好大学,能不能选择几所进行非国有化的试点?地方政府也不用负担财政,中央政府也不用负担财政,大学发展具有活力,又使得我们公共教育多元化。
现实情况是,很多教育事业单位的负责人,比如一些大学校长,不是他自己愿意主观阻挡,他很愿意改,但是因为手段、资源、政策供给不足,一旦改下来就会混乱。
新京报:除了公平,还要遵循什么原则?
任剑涛:就是避免政事改革以政代事,这种传统方法的弊病可能在政事分离里很难克服。
行政指令一刀切,从而造成对政府权威和事业单位的双重伤害,政事分离不是一个单纯的行政过程,要特别强调。
如果把政事分离当做单纯的行政指令过程,政事分离必定失败。必须政府部门和事业单位渐进互动,双方理性妥协,共同接受进行的改革。
如果按照现在“不愿喂草,只想挤奶”的管理方式,改革可想而知。
新京报:“不愿喂草,只想挤奶”的“事性企管”(事业性质,企业管理)僵局,该如何打破?
任剑涛:政事分离首先要清理,比如说在法律上对于教育部门的定位,对医疗部门的定位,对出版单位的定位,对于文艺演出部门的定位,对于科研机构的定位究竟是不是准确的。因为这些部门说到底在利益计算上,原来基本上是“胜利的懒汉哲学”。
新京报:“胜利的懒汉哲学”?
任剑涛:比如说,一个在政府部门政策研究室的人,他可以按照处级、厅级这样往上排,同时他又可以获得副研究员、研究员双方具有的优势,所以他就是“胜利的懒汉哲学”。
搞政策研究的时候,你说我有研究项目,要评职称;搞研究项目的时候,你说我不能跟大学比,我们实际上是党政机构,等于两方面提供的事业产品和政治产品都不合格。
这样懒汉哲学的胜利,降低了整个事业部门公共品的供给水平,这里你一定要让他们有适应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