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凡见感觉“塌矿了”,撒腿就往井口跑。“我跑的速度赶不上水的速度,很快鞋就湿了。”
7月10日23时,位于山东省潍坊市峡山生态经济发展区岞山镇戴家官庄村的正东矿业有限公司发生井下透水事故。
经核查,事故发生时井下有31人现场作业,后有7人安全升井,24人被困井下。救援工作仍在紧张进行中。
先是刺耳的轰鸣,接着是让人恐惧的震颤
58岁的曾凡见幸运逃生。他来自四川省青川县,透水事故发生时,他先是听到井内到处充斥着剧烈刺耳的轰鸣声,接着是让人恐惧的震颤,“两分钟吧,看到水来了”。
这种感受让他和亲历的汶川地震联系起来,“地动山摇,就像地震了”,“声音大得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正东铁矿矿区有0.2069平方公里,开采标高50米~153米,矿种主要是铁矿和磁铁矿,生产规模10万吨/年。
矿区分主井和副井。主井倾斜向下,沿途向东又分别有4个平行巷道,矿上的人习惯把他们从上到下叫做1号平台、2号平台、3号平台和4号平台。平台离主井巷道最远的工作面直线距离大约100米。
副井在主井东面,与主井在底部相通形成风道。沿副井巷道倾斜向下,沿途向西也有平行巷道作为工作平台。
曾凡见记得:当晚主井1号平台和4号平台无人。2号平台有13名工人,主要是挂钩工和除渣工。3号平台有3个工作面,每个工作面有两个炮工,共6个人。
曾凡见是主井2号平台挂钩工。和他一起狂奔得以逃生的还有两名除渣工。
这个铁矿的井下开采工作流程是:先由炮工在工作面炸矿,再由除渣工将碎矿石铲到矿车上,推到工作平台与主井巷道交会点上,挂钩工将装满矿石的矿车推到井口铁轨上,挂上运输铁钩,然后打铃给上面的绞车司机发出信号,一般是两个矿车挂好发一次信号,绞车将矿石车拉出矿,再将空车送下,挂钩工摘钩取车,将空车送给工作面的除渣工。如此往复。
事发时,两名除渣工恰巧在井口等候下来的空矿车。当天主井的绞车司机是位姓卜的湖北女子。她听那两个除渣工事后讲,他们见车没下来,便在井口休息抽根烟。“一根烟还没抽完,就听到声音看到水来了。”
曾凡见3人从2号平台跑到1号平台处时,看见墙壁上的电源配电箱冒着火花。“这可是380伏特的高压电,电线落地谁也别想活。”曾凡见说,他上去一把就将电源开关拉了下来。
他们跑到井口,身后涌来的大水已经完全把2号平台淹没了。主井16名矿工就在瞬间被淹没在井下的打水泥浆中。曾凡见后来听工友讲,在副井中也有8人没有升井。
透水水坑是铁矿的洗矿坑
事发后,有关方面称,发生事故时,该矿正组织人员对矿山设备设施、巷道等进行检修支护,计划于今年10月投产。
在绞车操作间,有一个井下监视器,屏幕分成4个画面,分别显示主井下4个工作平台。7月11日晚,只有1号平台还有画面,其他3个都是黑屏。那位女绞车司机指着屏幕说:“和井下的电话已经打不通,希望他们活着,人早点上来。”
但他的丈夫却很悲观:“灌进来的是泥浆,脚都拔不出来的。”
据初步推断,透水事故是由露天水坑积聚大量雨水渗漏所致。
但中国青年报记者调查发现,所谓的水坑其实是这个铁矿的洗矿水坑。矿井往西大约800米为该铁矿的洗矿场,多年积淀的矿渣肉眼可见。近来汇集的降水导致地面塌陷,水混着泥沙灌入矿井。
泥浆拖慢了救援步伐
事故发生后,山东省委书记姜异康第一时间赶赴现场,指挥抢险救援工作,省长姜大明要求全力解救被困人员。潍坊市成立了事故抢险救援指挥部,全力组织抢险救援和善后处理工作。
由于天气预报7月12日到13日,潍坊地区有中到大雨,为防止雨水再次积聚,潍坊正东铁矿透水事故救援总指挥部连夜安排了近百台大型设备对露天水坑进行填埋。7月11日晚,大型机械完成了露天水坑围堰构筑,总工程量达到10万立方米。
到7月12日8时,仅大型救援设备就增加了47台,还有6台大型泥浆泵正在加紧安装。
据介绍,事发时水裹挟着石头、矿渣和大量泥沙涌入矿井,估计有两三万立方米。
按原定计划,当积水平面降至-30米第二水平巷道时,救援人员下井展开搜救,但是到了7月12日8时,水位仅下降1.5米,到15时仅下降两米。
指挥部官员说,目前救援困难主要是泥浆比重加大,抽水作业中水里的泥沙成分越来越多,导致泥浆泵流量不足。同时,泥浆泵推进困难,必须先清理以铁矿渣为主的沉积物后,再下泵。还有,坑下涌水仍然继续。
事发前一天井下矿壁上和地下都有泥水
据附近村民讲,这里1958年就开始挖矿,周围遗留下来的多处大坑可见当年的情形。
据记者调查,目前这个铁矿已经正式开采了8年多。原来的老板是青岛平度人。去年,潍坊昌邑市的一位王姓老板花7000万元购下此矿,后又承包给来自浙江温州的陈姓商人。矿上工人主要来自四川、重庆、湖北、浙江、广西和山东。
正东矿业管理员王安职曾经预感到了威胁,但没想到恶果如此严重。
43岁的王安职是湖北武汉人,他说自己16岁开始就下矿工作,从小矿工干到井下管理员,对“井下的事情看得还是很清楚的”。
他曾经在包括莱钢集团等正规的铁矿干过多年管理工作。今年1月18日,经老乡引荐来到正东矿业公司。
他的工作牌编号是27,职务是管理,单位栏写着“温州公司”。这个职务相当于工头,负责派工和定工资。
王安职说,事发前一天,他下井发现,井下矿壁上和地下都有积水,“不是墙壁渗漏出的清水,而是浑浊的泥水”。他曾经提醒井下工作的矿工,要时刻注意发生透水,但事故来得太突然了。
三大安全隐患
王安职说,他来到这个铁矿后发现,矿工在井下就是“盲打”,这在正规的铁矿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正规的铁矿,明确要求矿工要先打‘探水孔’,这个探水孔最长可以深入矿土中80米,如果发现探水孔里面出水,就要尽快用高效水泥浆封堵,然后废弃这个开采面保障安全”,但是正东矿业却没有要求这么做。
他说,这个铁矿“要命的问题出在地面上”。
王安职说,按照常规的安全规定,洗矿场一定要远离矿区,“最好在10公里以上”,因为洗矿场对矿渣处理时肯定要用到水,废水的处理是个大问题,不仅要保障安全生产,还要合理处理废水保护环境。但是,正东铁矿的洗矿场就在矿区不到两公里处,而且还“悬”在采矿区的主井头顶上。
王安职说,他来到这个矿区时就曾听人家介绍,这个大坑中的淤泥与矿场同年龄,已经沉淀8年多了。当时开矿设立洗矿场时,肯定是为了节约生产成本,但随后这么多年没人制止肯定不正常,“这个重大安全隐患漏掉了实属不该。”
另外,王安职说,井下也没有设立负责安全监督的“瞭望哨”,“可惜的是,这么多年来没人到井下监督检查”。
一位来自重庆的炮工说:“我们的收入根据出矿石的多少定。多的时候一个月1万元,少的时候5000元,但这是用生命换来的。”
炮工是工资最高的工种,除渣工一个月在6000元到8000元,挂钩工则只有3000元。
一位矿工说:“我们下井前知道脑袋安在脖子上,在井下干8个小时后,出井时,再把脑袋装在脖子上。”本报记者 郑燕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