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本报发表对梁文道的专访,其中谈到:比较起香港、台湾来说,“大陆的文化圈比十年前更狂躁了———以前是急躁,现在是狂躁。大家争相要表态发言。每个人都在发言,都怕人家听不到自己说话,所以只好更大声、更尖锐、更抢耳。由于每个人都这么大声,所以人人都听不到其他人说话。”
似乎为这种“狂躁”作注解,近日,周立波与同济大学教授张生激烈骂战,倪萍和李承鹏因“脊梁奖”互相掐架,方舟子炮轰乐嘉学历造假……到底如何评价当下大陆文化圈的生态?对“狂躁”一词应该作何理解?
□羊城晚报记者 吴小攀
实习生 刘锋 孙晓颖
中国处于“2012年拐点”
羊城晚报:上周日本版刊发香港文化人梁文道的专访,他认为,“大陆文化圈比十年前更狂躁”。近些年来文化界“骂仗”不断,方舟子一人就一直“骂仗”缠身,最近还发生诸如周立波与同济大学教授张生的“骂仗”、倪萍入选“中华脊梁奖”风波,网络上泛文化圈大小不一的“骂仗”此起彼伏,现实中文学、学术、艺术、教育等诸多文化领域引起公众关注的事件可谓层出不穷……您是否认同梁文道对大陆文化圈的这种“狂躁”的判断?
朱大可:文道所用的“狂躁”一词,的确生动描述了中国文化的当下景观。但用它来概括你所说的那些现象,还是有点不够用。这些看起来很热闹的事件,性质和原因都各不相同。只用“狂躁”,不足以描述文化失调的复杂现状。
羊城晚报:如果从“狂躁”的本义出发,以批判的眼光看,像某些艺人在网上骂大街,某些议题上盲目的民粹主义口水战,甚至是现实中学术“大跃进”运动中的抄袭、造假,评奖风波,有些意见分歧的争议甚至发展到以性命相搏的程度,您认为这种狂躁症根源何在?
朱大可:在狂躁情绪的背后,是一种知识界的集体性文化焦虑。为什么会有这种严重的焦虑呢?我想大概有三方面的原因:第一,大家都在微博上叫喊,结果是谁都无法听见对方的声音,这是我说的“广场效应”,它引发了个人的表达危机;第二,权力冲突、利益冲突和价值冲突变得日益激烈,而且卷入这种冲突的人也日益增多,一旦置身于冲突的前线,很容易丧失理性,把对话变成肉搏;第三,中国正处于罕见的历史拐点,我称之为“2012年拐点”。面对这样的转折,个人选择性焦虑会变得更加强烈,它迫使每个人都作出并公开自己的选择。
脑健愤青和脑残愤青
羊城晚报:如果狂躁也可以分层级的话,文化圈或文化人如何克服这种低劣层次的狂躁?
朱大可:公共事务中的个人情绪,可以分为平和、浮躁和狂躁等不同等级。面对中国的现状,没有情绪才是怪事。但只要有良好的素养,就会节制自己的公共表述,把它变成一种理性的陈述,而不是低级的咆哮。
羊城晚报:刘再复曾经关注文化批评中“文革”导致的“语言暴力”现象,如果说那也是一种狂躁的话,与之相比,您认为当下的文化狂躁有什么新的特点?
朱大可:互联网平台上的语言暴力,现在基本转移到了微博平台,这种140字的短语暴力,特点就是刀具短小,出刀迅猛,节奏短促,杀气逼人。而且也因为短小,施暴变得更加轻而易举。在一个暴力成性的国家,微博为话语暴力提供了广阔的空间。
羊城晚报:您对“愤青”现象是怎么评价的?它是狂躁的一种表现吗?
朱大可:狂躁意味着愤青失去了自控力,但这并不等于他的批判没有价值。愤青大致可以分为两个品种:脑健愤青和脑残愤青。区别这两种愤青的唯一方法,就是看他说话有没有教养,此外更无其他标准。
需要会写“日记”的“狂人”
羊城晚报:与上述相反,当下现实中的学术批评、研讨会发言、主流媒体界似乎更趋向于冷静、理性,更倾向于以正面的、发展的、乐观的眼光看问题,以历史性、建设性的口吻谈问题,较少这种“狂躁”的表现?为什么?
朱大可:虽然大家都不喜欢失控的狂躁,但是那种故作乐观的国家主义理性,似乎更应当引起我们的警惕。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年代,批判比赞美更有价值,因为只有它才能揭示病灶,并引导我们去改造令人生气的现实。
羊城晚报:如果将“狂躁”这个词中性化,就像梁文道说的,“大家争相要表态发言。每个人都在发言,都怕人家听不到自己说话,所以只好更大声、更尖锐、更抢耳”。为什么近些年来会出现这种争先恐后的发言现象?这种现象与民国时期文化圈自由的批评环境有何异同?
朱大可:跟民国时期的最大区别,是当时只有少数人在说,而大多数人在听,现在是所有人都在说,却根本没有人在听。这意味民粹主义时代的到来。知识界的狂躁,是对话语权丢失的自然反应。但如果没有精英的死而复生,中国文化的复兴将毫无指望。
羊城晚报:做一个总结,您赞成还是反对“狂躁”?
朱大可:我不赞成狂躁,但在大转型的前夜,我们可能需要会写“日记”的“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