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员谈第一次下水“摸人”:整个人在水下哆嗦
6月5日,密云,水域救援队一名潜水员正向深水区游去,准备进行潜水训练。本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6月5日,两名潜水员正在岸边整理潜水设备。
第一次触碰到尸体什么感觉?
害怕。
真的害怕。
整个人在水下哆嗦。
他已经打捞过十几次溺水遇难者,但依旧忘不了,三年前的那种感觉。
他希望自己下水“摸人”的次数越少越好。
他叫郑建成。密云消防支队水域救援队17名潜水员之一。
“水下救援全靠摸”
31岁的郑建成,习惯报喜不报忧。从2007年入伍,到2008年来到密云消防支队,他很少与家人谈论工作的危险。
因为密云地区水域多,为了提高水下救援效率,消防支队组建了这支水域救援队,郑建成是第一批报名入选的队员之一。
成为消防潜水员,也意味着除了日常的消防救援,还要进行更多的体力和心理训练,也要承担更多的风险。
“都是为了救人。” 郑建成没想太多,他与队友们最主要的任务,是有人溺水时,要在最短时间赶到,找到溺水者,带他们回亲人身边。
白天45秒,夜间60秒,这是水域救援队的出警速度。
要成为潜水员并不容易,身体素质是第一关:要水性好、体重合格、无耳鼻喉病史,还要上肢力量发达。
水域救援队配备的呼吸气瓶有12升,重达40斤,可供潜水员在水下呼吸四十分钟至一个小时。下水时,潜水员的腰部还要绑上一圈十余斤的铅块,平均每位队员要负重60斤下水。
郑建成说,潜水员到水下2米后,容易出现耳压失衡的状况,这时也要捏着鼻子,嘴里鼓气,或不断地咽口水。
水下环境复杂,水草、渔网、鱼钩都是危险。水下往往能见度差,潜水员在下面几乎看不见,“救援全靠手摸。”
泡沫合成橡胶做成的湿式潜水服,可将渗入到衣服内的冷水隔绝后不再渗出,并通过体热传导变热,适合夏天。但冬季救援,干式潜水服完全隔水,潜水员的身体要承受水体的挤压,袖口与头部的连接处有时还会灌水,救援人员的手会很快冻麻。
“人总算是找到了”
水下搜救最多的,是打捞溺水者的遗体。
每辆消防车都有对应的队员,每位队员排有编号。一般情况下,1、2号队员会负责潜水,3、4号队员负责待命,5号队员负责保护,车长与指挥员负责统筹现场情况。
郑建成介绍,救援队与公安有一个默契:救援时尽量带家属远离现场,人救出来了,也不让他们立刻见面,先进行心理抚慰。
水是流动的,确定落水者的位置是最困难的一步。搜救时,队员们会在目击者指定的位置设立一处浮标,浮标下系着一块十余斤重的水砣。潜水员把腰间的导向绳系在水砣上,以它为圆心,放出1米绳索为半径,转着圈摸索。
一米摸索完,就再放一米,找不到,便顺着水流的方向继续寻找。
摸索中,常常会突然碰到落水者的头发和手臂,有时没做好准备,人就会从眼前飘过。
落水者沉入水下,往往已经失去生命体征,身体也会逐渐变硬。救援人员会把身上的信号绳,绕着尸体的腰部或腋下,缠两圈,系住,自己浮上去,再带他们上岸。
郑建成回忆,第一次碰到尸体是真害怕,整个人在水下哆嗦。但想到岸边还有家属等待,他的心里又有安慰:人总算是找到了。
“彼此信任,又彼此保护”
找人并不容易,有时三四个小时,有时要一整夜。
为了保证安全,每次需要两名潜水员拉着手,同时下水。拉一下绳子,是询问“你还好吗?”两下是上升,三下是往下放。水面上会留两名信号员,随时与潜水员沟通。
能见度好时,水下的两人也会有手势,“抹脖子”的动作是我遇到了危险,手指向前方,就是我们向前走。
救援队的日常训练中,还会有互救项目。一个人的呼吸设备出问题时,另一人要分享自己的气瓶和面罩,互相帮助往水面升。
“虽然实际救援中没有遇到问题,但真发生了,我们肯定都会先帮对方脱险。”队员们每天一起训练,一起吃饭,一起执行任务,在一起的时间比家人还多。
郑建成称,每次入水前,队员们都会为彼此检查设备。出任务时,有人身体不舒服,其他队员会主动顶上。
在山路上,我们都会抢着最后一个走,来保证前面的人都安全。郑建成形容水域救援队的关系“彼此信任,又彼此保护。”
“飞机就在不远处”
6月1日,“东方之星”客轮翻沉,郑建成和队友们也紧密关注着水下救援情况,“自己也想过去救人,尽一份力。”
然而“东方之星”的救援尚未结束,水域救援队的队员们,也接到了出警任务:一架小型直升机坠入水库,两人失踪。
这是6月6日上午9点41分,3辆救援车立即赶往密云县白河主坝。
坠机处的水面,漂着几片油污。
“水深9.4米,水面温度22℃。”承担这次潜水任务的是郑建成的队友赵连江和同伴,他们下水后,发现能见度不足一米,看不到飞机的位置,搜救还是只能靠摸。
下潜过程中,赵连江抓到一块片状物品,他放到眼前看,判断出这是飞机碎片,“飞机就在不远处”。
赵连江继续下潜,摸到了机身,他睁大眼睛,凑到距机身5厘米的位置,才能判断出机身为红色。
飞机副驾驶一侧被撞凹,机舱内空间狭小,背着潜水装备的赵连江无法进入飞机内部,他把手伸到舱内,碰到一个人。
这名女性落水者,腿部被电线缠绕,倒在正驾驶的位置。赵连江拿出潜水刀,“摸黑”割断电线,将她拉出,并带回水面,然后又返回搜寻。
“机舱内没有,飞机四周没有,可能被水冲走了。”赵连江打算扩大搜救范围时,头顶到了东西,他用手一摸,判断出这是另一名落水者。赵连江往上浮,发现这名落水者的脚卡进了螺旋桨四周的铁丝里,割断铁丝,赵连江将他也托出了水面。但遗憾的是这两名落水者最终不治身亡。
“见过太多意外和离别”
张建成虽没承担这次坠机救援,但作为队里的“元老”,他亲历的艰险救援算是最多的。
最险的一次救援,是2012年7月21日,北京暴雨。
当天下午4点,救援队接到警情,密云县桃源仙谷景区发生山洪,79名群众被困。
一条8米宽的路变成了“河”,路对面有位急性阑尾炎患者。没皮筏艇,郑建成拿出两根直径1厘米的救援绳,一上一下,分头系在了两头的树干上,自己悬空踩着绳子过了“河”。
这8米,郑建成走了10分钟。到达后,他用三角巾包起被困者,再用滑轮将对方滑回。随后背起这名1米8高的患者,步行2公里,把他送上救护车。
郑建成的手机在救援中落了水,一空闲下来,郑建成借队友的手机,给刚结婚的妻子打了电话嘱咐注意安全,但只字没提自己在前线救援。
凌晨3点回到消防队,只眯了2个小时,他们又接到了出警任务:京港澳高速积水,几十辆车被淹……一直到当天下午6点,郑建成和队友们才将水下的83辆车摸排完毕。
因为要24小时待命,郑建成与妻子常常一个月见一次面。“家里大小事儿都是她管,连装修房子都是她操办的。”
每次救援回来,郑建成会嘱咐家人万事小心,“因为见过太多意外和离别场面,对亲人总是充满担心。”
新京报记者 李相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