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女婿”和“见乡亲”

　　两码事近于风马牛，我放在一起，是因为“麻将桌上选女婿”套“骗子最怕老乡亲”都是颇堪玩味的民间谚语。

　　先说头一条。选女婿，有些地点是不很合宜的，譬如酒吧，能和你拼上二十杯，相逢恨晚，可是这年轻人，未必在品性、学问、谋生技能方面够格“乘龙”，却可能是酒鬼。还有赌场，老丈人再昏聩，也不会把在“百家乐”台前认识的、业已“搏杀”多时的赌徒往家里带。至于麻将，虽然也是赌，但一般人拿来“怡情”而已，并不会因之倾家荡产。方城之战的余暇，因利乘便，替女儿挑挑对象，可不是赔本买卖。其好处，我这个门外汉可凑出三条，一，从牌品观人品；二，从牌技观智商；三，从姿态观体魄。论全面并具体而微地观察一个人，牌桌实在是理想之处。且比较一下，从一起做礼拜的教友中选，只能观察其品格；在学校凭成绩榜选，只知道其头脑；在运动场中选，只看到其体格，搓二十四圈却差不多面面俱到。更为理想的，是女儿和父母一起上阵，一边娱乐，一边为终身大事做功课，比缥缈的“脸簿”(Facebook)、虚拟的网恋都相宜。

　　再说第二条。在“万般皆假，唯骗子不假”的人间，骗子最大的顾忌之一，恐怕就是操作时撞上老乡亲。古今中外的坏人，多有“在外作恶，在家行善”的做派，杀人遍野的军阀，是乡亲父老眼里的救星；一如纽约的大毒枭，被邻居尊为慈善家。老乡亲之所以厉害，就在于摸清骗子的底细，从开裆裤时代直到如今。“你一竖起尾巴我就知道拉屎还是撒尿！”──老乡党的评语锐利得教他寒心。骗子开着崭新的奥迪进村，拄着油亮的拐杖站在村口的老汉，眯着眼睛看他。这个说谎比吃饭多、比喝水便捷的职业骗徒，虽早已遗忘羞耻二字，可是此刻脸红耳赤，不敢看老人一眼。于昧天良的人而言，老乡亲是家山、祖宗化身，是透彻洞察他的为人、计谋的智者，烂熟的骗术，在老人家面前，破绽百出。而况，唯老人晓得骗子最脆弱的软肋所在，从童年的记忆到母亲临终的呼唤，老人是良心最后的审判。

　　民间和庙堂，前者是沉默的大多数，后者掌握话语权。然而，民间谚语是厚厚的沃土，智慧的花朵在寂寞处开着。

　　（摘自《大公报》 作者：刘荒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