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春天是人们最珍重的一个季节。这不仅因为它是生机勃勃的四季之首,播种希望的一元复始,也不仅因为春风、春雨、春花、春草、春山、春水等自然景色令人迷醉,更因为它被人们赋予了太多的比拟,太浓的情感。
人世间有许多美好事物,都是用春天来赞誉的。譬如,“春晖”象征母爱,“春心”表达相思,功成名就者“春风得意”,喜气洋洋者“满面春风”,恩泽德惠如同“春风雨露”,绝境逢生恰似“枯树逢春”,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是“青春年华”,一年中最美的景色是“春花秋月”,与高人相处曰“如沐春风”,称温良教化为“春风化雨”,将高雅艺术比作“阳春白雪”,用“笔底春风”形容文辞生动,等等。
正因为春天如此美好,所以被人们倾注了更多的关爱和热情。春天未到时盼春、问春,春天将近时探春、迎春,春天来临时,踏春、赏春,游赏不足还要颂春,赞颂不足还要绘春,绘画不足还要亲口尝一尝,谓之“吃春”,总也不愿辜负了这大好春光。到了春尽时,还要惜春、留春。吟诵春天几乎成了诗人们久盛不衰的话题,留下了大量的咏春名篇和佳句,既有感知早春之惊喜,又有置身仲春之激奋,也不乏惋惜暮春之喟叹。
在古诗词中,通常视东风为早春使者,将草木看作报春的信号。如,钱起的“东风好作阳和使,逢草逢花报发生”,苏轼的“东风有信无人见,露微意、柳际花边”,晏几道的“柳上烟归,池南雪尽,东风渐有繁华信”。这样的吟咏也许并不稀奇,令人称道的是诗人独到的体验。贺知章笔下的春风就像剪刀一样,将柳叶裁切得纤细嫩绿,比拟贴切,形象生动。“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韩愈捕捉到的早春信号,“绝胜烟柳满皇都”。到了辛弃疾眼中,东风是个忙碌的丹青匠人:“却笑东风从此,便熏梅染柳,更没些闲”。在宋代文学家张耒那里,冰雪消融时春天就已露出了端倪,“残雪暗随冰笋滴,新春偷向柳梢归”,一个“偷”字将早春消息泄露无遗,用字传神,令人惊叹。谢灵运笔触空灵清新,“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乃千古名句;杨巨源作诗格调奇丽,“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一时传为佳话;白居易重写实、尚通俗,“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如同白话;杜牧的诗风疏朗,但也不乏精致,“晴梅朱粉艳,嫩水碧罗光”情韵婉约;陆游遣词明快,“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淡中见雅;苏东坡的“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简直就是一副初春的风俗画。
仲春时节万物茂盛,争奇斗艳尽显风情,更加令诗人兴奋异常,憋不住竞相高歌。韦应物的“仲春时景好,草木渐舒荣”、杜甫的“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赵师秀的“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钱惟演的“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李叔同的“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等,绘声绘色,充分凸现出春天的蓬勃生机;白居易的“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叶绍翁的“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韩君平的“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朱文公的“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等,文笔大气,写尽了春天的繁华;尤为经典的是宋祁的“红杏枝头春意闹”,一个动态十足的“闹”字,把竞相怒放的杏花写活了,从而也把蜂飞蝶舞的春光点染得十分到位,自此后,“闹春”一词便进入了中国文学描写辞典。
对于春天来临和归去而言,可以说是“成也东风,败也东风”,所谓“不得东风花不开,花开又被东风破”。因此,在描写暮春的诗词中,便有了“断送残红怨东风”的情绪。如,张耒的“东风不惜残桃李”、李煜的“流水落花春去也”、薛涛的“落花无那恨东风”、王建的“就中一夜东风恶,收红拾紫无遗落”、晏几道的“东风又作无情计,艳粉娇红吹满地”等,都把东风视作冤家,看着落英缤纷,残红铺地,心中不是滋味,留春不住,只怨那东风太薄情。
俗话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不论是自然界还是人世间,不可能总是风和日丽。春来固可喜,春去不足惜。杜审言的“寄语洛城风日道,明年春色倍还人”,翁格的“莫怨春归早,花余几点红;留得根蒂在,岁岁有春风”,龚自珍的“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毛泽东的“花落自有花开日,蓄芳待来年”,袒露的正是这种既浪漫又现实的豁达情怀。
(摘自香港《文汇报》 文/王兆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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