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袋鼠
“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经的四大阶段。
进入了暮年的老人,往往会苦恼地发现自己面对着纷至沓来的各种问题。
中国著名作家铁凝女士在《铁凝日记:汉城的事》一书里,写韩国老人的困境:
“我听说过一些凄凉的故事:有一对生活困难,又不想为老人交养老院费用的年轻夫妇,有一天对母亲说:妈妈,我们带您去济州岛旅游吧!儿子儿媳把老人带去济州岛,就丢在那里不管了。后来事情传到社会上,一些老人最害怕听见的就是儿女对他们说:妈妈,我们带您去济州岛旅游吧!”
香港著名作家东瑞先生在“我的人生故事”这则散文里,也写出了香港老人的悲凉境况:
“香港有很多老人,虽医疗条件不错,但生活在贫穷线下,有的没子女,就要靠自己。有的不愿拿政府的钱,宁愿推着小车捡纸皮,在大街小巷推着,她们身子已弯得像一只虾,还在推车,看了令人心酸。这一次金融海啸,不少餐厅为了推销,拉更多生意,将一盒二十多元(港币,折合新币大约三元两角)的饭只象征性地卖一元(折合新币十六分),不过限量五十盒到一百盒。有许多老人一早去排队,一个老婆婆排了五个小时才排到。记者问她有什么感想,辛苦不辛苦?她说:我五年来没吃过一餐饭,每天只吃面包,这是五年来第一次吃饭,排了五个钟头,我觉得非常值得,也很开心!”
我到西方国家旅行时,常常在“无边落木萧萧下”的公园里,看到老人孤孤单单地坐在长凳上,沉默地聆听自己内心的唠叨,无言地忍受着年年月月复制的孤独;就算是在繁花似锦的春天里,他们的精神世界,依然填满了令人窒息的寂寞。这些老人,有着丰厚的退休金,医药福利又得到国家妥善的照顾,经济全然不成问题;然而,当他们坐在公园里时,他们却渴望听见风声,因为风声也是一种能够小小地击破心中寂寞的声音。
我到新加坡老人院去参观,老人们一张张皱纹纵横的脸,好像一个个没有发酵的面团,冷而硬,是那种没有表情的表情。长期的寂寞像硫酸,把他们的心腐蚀了。心都已经没有了,还能有表情吗?
以上的老人们,面对的是经济困窘和心境寂寞的两大问题。这些问题,当然叫人难受,但是,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些饱受教育,膝下有儿有女而经济不虞匮乏的退休人士,就无忧无虑,快乐无边呢?
不是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金色的袋鼠》一书,总共收录了三篇小说,包括了“金色的袋鼠”(中篇小说)、“放生”(中篇小说)、“人参与苹果”(短篇小说)。通过了不同的素材,我尝试从不同的层面、不同的角度,探讨暮年一族所面对的各种问题。
在《金色的袋鼠》这则小说里,我提出了一个大家关心的课题:祖父祖母,应该在“无职一身轻”的“金色年华”里,把自己套进看顾孙儿的桎梏里吗?
由于这个问题存在着一定的敏感性,所以,很少人愿意公开加以讨论。有些人甚至认为,孙儿交由祖父祖母照顾,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有啥可讨论的?
真的是这样吗?
过去,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里,许多主妇目不识丁,把儿女养育成人以后,巴巴盼望着的,便是照顾孙辈了,“含饴弄孙”既是她们生活的中心,也是重心。然而,时代转变了,今日的女性,不论生活形态、社会地位、思想意识,和过去安居家中、相夫教子的妇女相较,已是截然不同了。“妇女能顶半边天”,许多饱受教育的女性,在外打拼,辛苦了一辈子而从岗位退下来后,一心盼望着的,便是那种无所羁绊的自由自在,那种“爱干啥便干啥”的放任自如;让她们“含饴弄孙”当然快乐,可是,叫她们“含饴养孙”、“含饴带孙”,却苦不堪言了。
(摘编自新加坡《联合早报》 文/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