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趣事：三倍压岁钱

　　随着龙年的年味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袅袅散去，我的心头却压着挥之不去的沉重。这个春节过得不轻松。

　　年前，我对十二岁的儿子说：“从今年起不要再收所有长辈的压岁钱了”，理由是“你已经长大了，可以通过自己的家务劳动和勤奋学习获得奖励，不能再指望不劳而获”。每年春节亲戚们给他的压岁钱加起来数目不小，亦是儿子一年中最大的一笔收入。我接着对他说，“我会根据你应得压岁钱的数目，三倍付给你。”儿子一听，喜不自禁，连连表态“他们的压岁钱我肯定不要了。”我问他，“亲戚们给你钱时，你如何拒绝？”儿子淘气地回答我：“我得先汇总，算清数目再退。我就说，我不要了，因为我妈要翻三番给我。”我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说，你得用我告诉你的理由说服大家。我不放心，让他先“排练”，盯着他反复复述，直到我确认他确实已经记住。

　　今年没有年三十。年二十九晚上，我将父母亲接到家里吃年夜饭。一进门，外公外婆就每人掏出一个红包往儿子手里塞，儿子一边躲，一边追问“多少？多少？”我父母每人给他一千。儿子高兴得脸上笑开了花，一边推着，一边对外公外婆强调着“我已经大了，不要了……”我父母疑疑惑惑，我笑着解释，今年所有压岁钱真的都不再收了。

　　儿子趁外公外婆不注意时贴着我耳朵说，“哇塞，两千乘以三就是六千啊！赚大了！”呵，那个乐啊。

　　年初一，去给爷爷奶奶拜年。爷爷奶奶和姑姑们纷纷将准备好的红包拿了出来。儿子趁他们不注意，悄悄到里面房间摸清数目，然后一个个退还。不料，爷爷为此发了火，儿子诚恳地一遍遍陈述着不收钱的理由。见爷爷还是不悦，他便“曲线救国”，不再硬退，而是将红包全部偷偷放在奶奶房间的抽屉里，回家后再打电话告诉姑姑。当晚在家里，儿子兴奋地告诉我他退掉的是“两千两百”。

　　次日，丈夫带着儿子出去走亲戚。回来后神情有些凝重，我问他“怎么了？”他告诉我，亲戚们在议论家里一个远亲的孩子，这个生于八十后的孩子，其父母与爷爷奶奶都将自己名下的房产早早给了他，在他爷爷生病时，姑姑为方便照顾老人，在爷爷的房子里借住了一间，谁知竟然被那孩子用棍子打了出去。还说，这孩子先是骗全家人，要买车接送爷爷去医院看病，结果，全家集资为他买了车后，爷爷生病叫他却理都不理，还是姑姑用自行车载着老人一步步往返医院。还有更甚，今年春节前，他父亲生病住院，他亦问都不问。自私无情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境地。

　　我没见过那个远亲，但知道他们全家极其溺爱那个孩子，其上学、找工作、结婚、房子等每个人生环节都是家人“全包”。

　　年初三，我们一家去看望叔叔。曾为局级官员的叔叔已经退休多年。我问他，堂弟孝敬他的足浴盆为什么不用？叔叔说，晚上九点之后才是三毛钱一度的低谷电，他总不能等到九点后再泡脚。叔叔家里买了十几个暖水瓶，他每天清晨五点多就起床烧开水，赶在八点钟高峰电之前烧好一天用的热水。

　　“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会穷。”叔叔语重心长地叮嘱我。临分别，他给了儿子一千元压岁钱，儿子习惯性地拒绝，叔叔真的生气了。我就让儿子收下，同时将给堂弟、堂妹孩子的压岁钱一并留给叔叔。之后，又拜访了几位昔日的老邻居。晚上回到家，儿子一摸口袋，压岁钱不见了，无论怎么回忆都不知道丢在哪里。丈夫对儿子说，“小外公的这一千块钱，他十年起早烧开水省电费都省不了这么多。”儿子十分愧疚，自己提出罚款一千元。

　　年初四，丈夫又带着儿子去走亲戚。下午回来，又是长吁短叹。细问，他说家里一位年已八十岁的亲戚专程爬上六楼去看刚满一岁的曾外孙，外孙与外孙媳妇竟然不叫她，也不理睬她。丈夫说，“老太太很伤心，表情都要哭。”这个外孙还是姥姥一手带大的。原来，在春节前一个月，外孙跟其父亲谈，让他们老两口将现住房卖掉后再贷款七十万元重新买一处带电梯的房子，而新买房子的房产证落外孙和外孙媳妇的名字。外孙的建议当然遭到父母的反对，不料，自此，外孙媳妇见到婆婆就再没好脸色，干脆连“妈”也不叫了。

　　这个“外孙”已经三十出头，也是自幼所有的事情由父母“全包”，成家、生孩子后一家人一天三顿依然在父母家搭伙，一分钱不出，两口子亦心安理得。

　　发生在亲戚家里两个八十后独子的不孝，令我很不平静。回想起他们的父母们含辛茹苦、大包大揽，到头来换来的却是无情无义。我对丈夫感慨：“没有不好的子女，只有不好的父母。”我问：他们的算计与我们儿子的拒绝压岁钱是否形成鲜明对比？丈夫嘴一撇：“还不是你的‘三倍’起的作用”。我嘴硬，“可儿子却没有盯着我要兑现啊。”“再说了，谎言重复一百遍成真理，真理重复一百遍不就成了信条？”我认为，儿子在一遍遍拒绝的时候，那些道理就自然入脑入心了。

　　话虽这么说，我却有了心思。初七晚上，我靠在床头看书，儿子亲密地偎依过来。我放下书，问他，这个年过得有什么收获？儿子说，“没要压岁钱”，“对了，你那三倍还没给我呢，得给一万二千六百呢”。儿子搂着我的胳膊催我兑现。我对他说，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和姑姑们平日都十分节俭，他们平时舍不得吃和用，你五姑买榨菜都是几根几根买，从来没买过整袋的。他们给你的钱可能要省好几年，这些钱你拿了能心安吗？我的话显然触动了他，儿子不吭声了。我接着说，妈妈之所以不让你要他们的钱，是想让你明白亲情比利益更重要，要懂得体谅大人。妈妈现在给你二十分钟考虑，这三倍的压岁钱你可以选择要，也可以选择放弃。但你经过思考作出决定后，妈妈一定尊重你的选择。

　　我抬眼看着钟，抚摸着儿子的脑袋，心里有点微微的紧张。不到一分钟，儿子便坚定地说，“我不要了！以后，不劳而获的钱我一律不要。”我心头一宽，推他“快去告诉你爸爸，要把理由说清楚。”

　　很久以前看过台湾一个大学老师关于教育孩子的演讲录像，具体内容早已忘记，但他的一句对孩子“教就有，不教就没有”却一直刻在我脑子里。昨日，微博上，有个网民称：“吃完年夜饭，老爸就拿出三个红包，说是分压岁钱，我、我老婆、小孩，一人一个，我和老婆各一千元，儿子二千八百元。正月初一早上，老妈又一人发一个开年红包，我跟老婆各一千八百元，儿子一万二千八百元！老爸的弟弟妹妹上门拜年，见面就是一○八○、二六八○……年初一晚上一数，都有五万多了！”北京大学教授龚文庠评论道：都有老婆孩子了还收父亲的压岁钱，还好意思在这儿显摆。这也算亲情？

　　今早，儿子睁开眼就告诉我，他梦见那一千块钱找到了。我欣慰，这个春节最大的收获是让儿子开始明白亲情的珍贵胜过金钱。

　　(摘自香港《大公报》 文/陈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