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中国空军女飞行员张玉宁：为了明天不哭

　　问：请用三个关键词概述中国空军女飞行员(以下简称“女飞”)。答：坚韧、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评：到位！驳：拜托，那是上个世纪用来赞美英模的流行语，关于“女飞”，你们真正了解多少？

　　我碰见过一位“女飞”，她叫张玉宁，我国第六批女飞行员，现在是军用民航飞机领航员。我总结她的三个关键词是：超人、酷姐、高处不胜寒。

　　所谓超人，就是要去哪里，常人普遍用走，超人基本靠飞，因此，她更类似于超人；所谓酷姐，是为了与空姐们区分开而设定的，空姐是靓姐、甜姐，抑或是辣姐，而这些都与她不搭边，所以，她只能是酷姐，也必须是酷姐；所谓高处不胜寒嘛？看她晶莹的泪水……

　　一哭：花季雨季的琼瑶剧

　　1989年，花季雨季的张玉宁考上了沈阳某飞行学院，光荣地成为了一名女飞行学员。

　　那是一个特爱做梦的年纪。拿到通知书的张玉宁，觉得自己就像电视里的仙女一样，正飘丝卷带、娉婷飞升，只可惜这“仙女”还没飞多高，就重重地“摔”在了训练场上。

　　新兵训练的日子很苦，转旋梯、绕滚轮、400米障碍、战术训练……教员示范动作时，她瞠目结舌，心想：这样的课目，我能完成吗？

　　练队列、拉单杠、撑双杠、跑3000米……她又在想：这样的课目，我们女孩子可以完成吗？

　　结果她听见教官一声吼：张玉宁，准备……

　　整整3个月，张玉宁和同学们没有一天完整的休息时间，直到晚上熄灯哨一响，她们才捏着自己酸麻到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想着远方的爸爸妈妈，眼泪不自觉地就淌了下来。于是每晚，宿舍像是一个定时播放的录音机，先是传出一个人的哭泣声，渐渐地，音量被调大，开足重低音，混响回响环绕音响一起上，哭声呜呜地连成一片，浩浩荡荡从窗户汹涌而出，活像琼瑶剧到了大结局。张玉宁身在其中，哭得那真是惬意舒展、自然大方。

　　这帮“浴火”的“凤凰”，天天掐着手指头算自己“涅槃”的那天。可就在这一过程中，泪水渐渐被欢笑替代了。严格的训练让张玉宁和她的同学们渐渐对所有的课目都应付自如，比如跑3000米，“刚开始时，我们女生中没有一个人能完整地跑下来，但最后的考核，我们基本上都是在十六七分钟内完成的，最慢的也没有超过18分钟。所以当我们听说我们男足还有人在12分钟内不能完成这3000米时，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当然啦，也很得意！”张玉宁说到这里哈哈大笑。

　　再哭：仙女不下凡的原因

　　转眼一年半过去了，略微成熟的张玉宁迎来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坐飞机和第一次跳伞。

　　这次的跳伞再次证明了“古话”：“女人是水做的”的正确性！“我们教员，哭得可厉害了！”张玉宁说此话时，笑得很High！

　　肥肥的迷彩、鼓鼓的背包，乍看去，机舱里的张玉宁和她的同伴，外形像极了一个个沙包，被蠢蠢地摆成一溜儿。这样的情形让身处其中的伞降教员感觉泄气，因为按照惯例，女学员胆子相对较小，跳伞时都需要教员的帮助——从后面可劲儿推一把。现在张玉宁和同伴们的“沙包”造型，更是让教员确信：江山易改，“惯例”难移！

　　教员略带轻视的目光在这群“沙包”中间来回“扫荡”，她试图用目光测出谁谁谁在跳的时候自己大概需要用几成力在后面可劲儿推一把。

　　其实在此前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这些“沙包”每天都要在2米高的跳台上爬上爬下数百次——练习伞降着地的动作。还把跳伞的相关书籍影片看了又看，不管胆子大小，首先她们训练是有素的。所以排在队列最后一位的张玉宁只看见同伴们一个一个很有秩序地跳出机舱，不带一丁点儿犹豫的！而在她将跳未跳时，隐约看见教员在一边眺望窗外，一边在脸上拭来拭去。张玉宁想看个仔细，可没等她扭头，就发现自己已经恰时恰势地蹦出了机舱，飞机“呼”一下就从身后飞走了，她都“训练有素”到了先天性条件反射的地步！

　　天是蓝汪汪的，地是绿油油的，同学们一朵朵小伞花，像一团团可爱的小棉花团，在天地之间悠来荡去。张玉宁的感觉特别美好，她再一次想到了电视里那个飘丝卷带的仙女……只是这个“仙女”在降落到100米高度时，又有点慌。

　　在天空中的感觉非常美好，因为那时候人感觉不到自己是在向下降落，等到离地100到80米的时候，人就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迅速地往下掉，而绿油油的地面就像突然能活动了一样，迅速地往人身上扑过来。张玉宁甩掉仙女的矜持相，马上摆好落地姿势。

　　地面上有风，人站不稳。张玉宁着地之后，按照训练动作顺势侧滚，然后五体投地地趴在地面上等待“援助”。张玉宁知道这个姿势挺糗，心里郁闷地想：原来“仙女下凡”确实不是件好事！其实，这个姿势乍一看是有点好笑，可在当时如果不这样，整个人就有可能像犁一样，被再次吹开的伞拖出一里地去，那就真糗了！

　　这次跳伞很顺利，就一两个学员方向没有把握好，落到了十几米开外的一片玉米地里，被地勤人员领回来时，头发上还插着几根草标，大家一顿猛笑。等她们再次整装爬上飞机时，教员还在机舱里抹眼泪呢，她哪里料想得到这帮姑娘看似“沙包”，实则这么训练有素，真是为自己、为“女飞”狠长了一把脸！

　　张玉宁的眼睛，也在那一刻，潮了。

　　三哭：谁是谁的心头肉

　　其实张玉宁在首次飞行、遭遇同学“停飞”等等事情上都有抹泪， 可回顾“哭”程，最心酸的还要属去年六一儿童节时，陪女儿掉的那场泪。

　　张玉宁和丈夫小傅都是飞行员，都是国家的宝贝。于是，家里真正的宝贝——他们的女儿——就再也“宝贝”不起来了。去年六一儿童节，女儿所在的幼儿园举办晚会。从5月起，女儿晚饭后就对着镜子跳舞，边跳还边对爸爸妈妈说：“那天你们一定要去看，我跳主角！”

　　张玉宁和小傅倒是应得脆，没想等到5月下旬，任务突然增多。女儿平时难得见上两人同时在家，逮着机会改口：“你们至少去一个好不好？”两人同样是答应下来，但心里隐隐有点担心。

　　等到“六一”那天，小傅执行任务还没有回来，张玉宁又有飞行任务，得早早地把女儿送去幼儿园。5点半，张玉宁就把女儿叫醒了。女儿大概也猜出妈妈又有飞行任务了，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我不去幼儿园了，不去了。”“你先去幼儿园，下午我一定赶回来看你的表演好不好！”张玉宁狠心撒了个谎。

　　把女儿送到幼儿园时，大门紧闭。张玉宁把女儿放在门口，说：“乖乖等着老师来开门，哪里也别去，也别和不认识的人说话。”女儿眼巴巴地盯着张玉宁，再次说：“妈，你下午一定要来看我跳舞啊！”张玉宁鼻头一下子就酸了。

　　很多次了，都是这样，把女儿一个人“丢”下。张玉宁离开时，特意叮嘱自己别回头看，可走到街边拐角处，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她回头看了看女儿，小小的身躯蜷在大铁门的一个角上。

　　下午，联欢会开始了，可小傅没有回来，张玉宁也没能赶回来。表演时，女儿看到别的孩子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大帮人，拿着数码相机摄像机在台下拥来挤去，她咬着牙根让小脸蛋儿一直保持微笑，微笑到舞蹈结束。

　　女儿是班里的小骨干，她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只是这次她终于忍不住了，回到家后饭都不吃，直接趴在小床上号啕大哭。张玉宁怎么劝，都止不住她的眼泪。最后，张玉宁只好抱着小女儿垂泪。

　　“记得当初在要孩子的问题上，我就犹豫过。主要就是担心对孩子照顾不过来。平时早送晚接还算好的，有时候天气不好，当天不能飞返程，我们就只能住下来，孩子也没有办法照顾了，只得请老师带回去睡一觉。孩子不高兴也没有办法。”

　　不哭：为了明天的飞行

　　生活中的张玉宁充满感性色彩，工作中却又是另一个样子

　　2008年的那场灾难，张玉宁永生难忘。震后7天，她驾着“图-154”奔向了满目疮痍的四川……

　　飞机上乘着地质勘探人员、医务人员和救灾人员，载物舱里装着药品器具、棉被衣物、食品饮用水，还有一大批皮靴。皮靴是运送给灾区抢修堤坝、疏导堰塞湖的战士们穿的。听说，没日没夜工作，他们身体虽然硬撑过来，可脚上的鞋子却大都磨破、磨穿帮了！

　　当天，四川地区被雷雨覆盖，空中救灾的飞机为了避开雷电、颠簸和强气流，紧张地做机动和绕飞，并相互通报着自己的位置，而“图-154”机组选择了机降绵阳。这天是她超负荷飞行的一天，身心俱疲。可夜深了，她却久久不能入睡，不是因为睡在机场水泥地上和余震不断，而是因为心灵的强烈震撼。她说：“当你看到很多战士带着坚毅的目光跳出舱门，奔赴受灾点，食物和饮用水堆积成小山，一架架直升机排着队装载食物和衣被，医务人员满脸倦容却坚持来回奔忙……我能感受到在我们背后是一个热血的民族和强大的国家，这种自豪感会让你……想哭！”

　　我问她哭了没有。她笑笑说：没有，这会影响到第二天的飞行。

　　为了明天，不哭！

　　本文原载于《解放军生活》，201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