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首批女飞行员:训练8个月飞赴抗美援朝前线(2)
穿云破雾
我从1951年3月进航校到1967年停飞,当了16年飞行员,飞过4种机型,担任过飞行中队和大队的领导,当过飞行理论教员,飞行时间逾4000小时。在同期女飞行员中最早放单飞,还获得过众多“第一”:共和国第一个女机长、第一个飞赴抗美援朝前线执行战备任务的女飞行员、第一个全天候女飞行员、第一个女飞行教员……算是个名副其实的“第一批女飞行员”。另外,我还是第一批女飞行员中唯一一个改飞“伊尔-14”型飞机的,被称为“新中国女飞行员一号”。
我幼年因家境贫寒被迫与亲生父母分离,跟着养父母逃难到香港,受过磨难,因此不畏艰险,不怕吃苦,也比较爱动脑筋,在飞行中,喜欢执行艰难险重的任务,因而得到了很好的锻炼。
先说遇到复杂气象——1958年8月22日中午,团里接到中央军委一个非常特殊的任务,要求半小时内起飞,将一份绝密紧急命令于下午5点前送到福建前线。气象预报说途中会经过一个锋面,可能会遇到雷雨天气。团里领导研究决定由我去执行这次任务。飞机快到济南时,发现前面有一片很厚的黑云,面积很大,飞进云层后,气流越来越紊乱,飞机颠簸得更厉害了。突然,一道亮光从机头闪过,就听见通信员尖叫一声:“耳机被打掉了!”我赶紧命令关闭通信设备,同时迅速掉转机头,想脱离这暗藏着积雨的云层。可是飞机颠簸得太厉害了,就像小船在海上遇到12级台风,机身左右摇摆达四五十度。机内十分沉寂,没有人说话,我知道大家的心情。我咬着牙,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飞机在云层中颠簸了大约20分钟才冲出云层。大家刚松了一口气,又看见飞机前面波纹形的浓云和积雨连成了一片。要是执行一般的任务,飞行员是可以要求返航或在附近机场迫降的。可是这次不行,下午5点之前必须把这个命令送到福建前线。我心里分析,夏天的锋面运动方向一般是从东南到西北,也就是从海上到内陆,锋面的恶劣程度会慢慢减轻。当获得内陆开封的天气条件允许,我马上掉转机头,避开锋面,绕飞开封,然后经南京飞赣州,终于在下午5点前抵达福建连城机场,将这份绝密的紧急命令交到福州军区前线指挥部,又遵照命令连夜返航北京。第二天,福建前线万炮齐鸣,给金门、马祖守敌以沉重打击。团领导对我说:“你把毛主席亲自签发炮击金门、马祖的命令,在险恶的天气情况下准时送到,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向你祝贺!”我才恍然大悟,为自己能在这一重要历史时刻发挥了一点作用,感到兴奋和自豪,就是再危险也值了。
再说侧风飞行——我们飞的“里-2”型飞机副翼面积小,方向舵面积大,如果操纵杆压不住,飞机容易偏出跑道,有时还会擦坏机翼。按照苏联原版《里-2飞行手册》的规定操作,每遇到侧风,飞行员要压杆蹬反舵,常常累得满头大汗、两腿发抖。我想,飞机是苏联造的,他们的飞行员也这么累吗?遇到刮风天气,我就带着这个问题跑到西郊机场去看中苏民航的“里-2”是如何降落的,结果发现苏联顾问着陆时采用侧风修正法,让飞机稳稳当当地落了地。我茅塞顿开,琢磨出了一套“上风头反方向侧风修正法”。经过多次试验,果然不错,不但轻松,而且安全,很快被学员们所接受。可是领导却批评它违反了《手册》的规定,不做推广。实践是最有发言权的。后来,领导看到我在侧风条件下比别人飞得好,也就不说话了。更耐人寻味的是,遇到大侧风天气有紧急任务时,还会让我打头阵开路。
1960年5月9日中午,山西大同煤矿发生了历史上罕见的瓦斯大爆炸,近千名交接班的煤矿工人被困在井下。中央迅速调集了大批抢险人员和器材、物资,空军命令我师执行运送任务。然而,大同是个风口,那几天的风力达到六七级,阵风甚至超过了八级,超过了“里-2”落地侧风不得大于每秒8米的规定。而且,当时的大同机场,没有夜航灯,空军建议大同市将公共汽车聚集到跑道两侧,到时开大车灯代替跑道灯。
为了取得经验,空军指示师里先派一架“里-2”去试飞一下。师、团领导觉得我在侧风条件下降落的安全系数比别人大,就把试飞的任务交给我了。试飞时,我按照“修正法”修正了大侧风,同时使用无灯着陆的方法,让飞机准确地落在两排汽车大灯照亮的跑道中间。顿时,机场上一片欢腾,大同市长眼含热泪跑过来与我握手,连声说:“谢谢,谢谢,谢谢解放军,真是太感谢了!”我当即摘下飞行帽鞠躬答礼,欢迎人群见是一个女飞行员,又引来一阵欢呼和惊叹。随后,我和战友们连续飞行两天一夜,胜利地完成了这次空中救援任务。
天作之合
我今年80岁了。回想往事,自感是个幸运儿。不仅有幸成为新中国第一批女飞行员,还有幸遇到了我那幸福的一半。
他叫王效英,也是个飞行员,比我大两岁,年轻时也算风流倜傥。我和他相识于1953年,那时他从长春航校调到我们团当飞行副大队长,是我的领导,听说飞行技术蛮不错。不久,就奉调去朝鲜当志愿军空军专机大队长,接着又出国执行同样的任务,1956年才回到部队。1957年春天,部队飞复杂气象训练课目时,他当指挥员,我是飞行教员。通过这段接触,我不仅佩服他的飞行技术好,还发现他这个人考虑问题比较周到,办事认真细致,且待人谦和,没有什么架子,给我留下了好感。说心里话,我就喜欢跟这样的人共事。也许是天遂人愿,这年秋天,部队安排飞行员去辽宁兴城疗养。在疗养中,一有机会,他就挎上从国外带回来的德国徕卡照相机,邀我到海边游泳、散步、谈心和拍照,还时不时地讲一些逸闻趣事逗我开心。归队以后,接触就更加频繁了,到第二年的5月,我们这对相互欣赏的飞行伙伴就结成相依为命的生活伴侣。婚后我常想:现在我不仅拥有自己热爱的飞行事业,还有一份真挚的情缘。我和他一定要比翼齐飞,争取多飞,飞得更好,飞得更久,真正成为“天长地久”的一对。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文化大革命”一来,就把我的美梦击得粉碎。尽管他当时已是飞行团长,1956年就是全天候飞行指挥员,还是因为我有海外关系而受到株连,和我一起未到飞行最高年龄就被停飞了。但他并没有埋怨我,反而给了我诸多理解和支持,是他的爱和家庭的温暖伴我度过了这段最难熬的岁月。打倒“四人帮”后,空军平反文件下来了,纠正了我们夫妇被停飞的错误处理,但是考虑到我们已停飞10年,年龄也都四十开外了,就不再恢复飞行。他被任命为航校副校长兼参谋长,我也随调任飞行原理教研室副主任。1983年他到成都空军担任领导职务,我又随调到成都空军政治部宣传部担任文化教员。我1986年离休,随后他也在1992年办理了离休手续。这样我们东南西北奔波了大半辈子,最后在广州安家落户了。本想安度晚年,而我却迎来了事业上的第二个春天——应邀参加广东省航空联谊会的工作,为祖国的航空航天事业再作贡献,而且一干就是十几年,从理事、常务理事一直忙到现在的副会长。
2008年5月1日,迎来了我们两人的“金婚”纪念日,我俩回到北京西郊机场,故地重游,浮想联翩。这里见证了我俩相识、相恋的美好时光,也留下了我俩风华正茂时的奋斗足迹。我俩从这里起航风雨50载,仍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共同享受生命的每一个晨曦和黄昏,怎能不令我无限欣慰!(本文摘自蓝天出版社图书《悠悠蓝天情》中《我有幸成为新中国第一批女飞行员》一节 秦桂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