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文原载于新华网,“新华视点”记者乔云华)
原河北省政府办公厅秘书、河北省国税局局长李真因受贿、贪污罪9日被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终审判处死刑。
当法官宣布了上述判决后,李真的双腿抖了一抖。他反思自己走向毁灭的根源时说:“人可以没有金钱,但不能没有信念,丧失信念,就要毁灭一生”。那么,李真缘何发出这种感慨?宣判前期,记者在某看守所与李真进行了以下对话。
“弄钱”的欲望一产生,信念就从根本上产生了动摇
问:你很年轻,有过重要工作岗位的阅历,但最终却走向了毁灭,问题的根子在哪里?
答:我对党的理想、信念产生了动摇。
问:你当初涉政时的理想是什么?
答:做个好秘书。
问:你给自己未来设计的蓝图不是要做一任封疆大吏或政府阁员吗?
答:是的。但这个想法是在从秘书到出任河北省国税局局长之后产生的。
问: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答:错认为有了大权就有了一切,走到哪里都是鲜花、美酒、笑脸和恭维,当然错误的是认为有了权力也就有了地位和金钱。
问:也就是说,你追求权力未必想的是恪尽职守,造福于民?
答:我觉得持这种想法的不是我一人。有些干部对党的理想、信念也产生了动摇,台上讲慷慨正义之词,台下想升官发财之路,平时干肮脏龌龊的勾当。
问:这是动摇你信念的最重要的原因?换句话说,在你整个信念动摇过程中这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答:对我的信念产生致命动摇的除去看到个别高级干部逐渐走向堕落外,还有他们的子女。我看到个别高干子女吃、抽、穿、用极为豪奢,时间一长,就知道了其中的秘密。我也握有一定的权力,需要一定的交往,他们能弄到钱,我就不能?于是“弄钱”的欲望一产生,信念也就从根本上产生了动摇。
私欲膨胀,但党纪和法律离我太远
在李真看来,他的精神支柱的坍塌,除去受政界个别不健康因素影响外,主观上主要是私欲膨胀、贪婪无度造成的。
问:你第一次收的礼品是什么?
答:是在做秘书时,有一个市级干部到省里汇报问题,背着我的上司收了一条中华烟和刮胡刀。
问:从此就一“收”不止?
答:受人情、友情的影响,有时不想收也得收。一位很有名气的国有企业厂长曾送给我5000元,这是他人第一次给我送钱,我虽再三推辞,也没挡住。事后觉得不妥想把钱退掉,可那个厂长非常生气,几乎是掉着泪说“你瞧不起我”,并由此对我产生了某些看法。
问:这件事对你产生了影响?
答:影响很深。我认为在当前请客送礼这个大环境中,带有明显企图的人送礼应坚决拒绝,一般层次的人送礼也可以拒绝,但有一定地位或友谊很深的人送礼值得考虑。因回绝后不但可能影响感情,更重要的是可能失去政治上的支持。总之,这件事让我想了许多。
问:但就是没想到党纪和法律?
答:那时感觉党纪和法律离我太远。我做秘书时,虽说有人管,但没人能监督。我出任河北省国税局局长后,由于这是个垂直系统,总部在北京,离我太远,要管我很难,而地方包括本单位就没人能管我,有时只好拿批评与自我批评,算作是对自己的监督。
问:“三讲”就没对你产生触动?
答:要是现在把我放出去,再开展“三讲”肯定会对我产生触动。可那时是什么情况?不要说我,就连我的“38”号车走到哪里都受到尊重,谁敢惹?
问:胡长清、成克杰被执行死刑也没有触动你?
答:胡长清、成克杰一出事,我倒真有点害怕。再加上风闻上边要查我,确实是焦虑不安,饭吃不下,觉睡不好,动不动就跟家人、手下人发火。我急着与有关人员订立好攻守同盟后还这样想,自己做的事没几个人知道,再说许多“关系”已铺好,还有什么过不了的“火焰山”?
问:你的精神支柱彻底坍塌后,到最后成了什么样?
答:我进来之前,也就是风闻上面要查我时,就想把一个箱子里的钱转移到香港,但一看箱子里的钱不满,我就通过朋友通知一个想承包某工程的老板说:“让他先送来50万元人民币,等工程合同签完后,再从里面扣,否则我就要把工程承包给别人。”那个老板把钱送来后,添满了这个箱子,我就把多余的钱放在了另一个箱子里。
问:要是不进来,会不会还要把那个箱子的钱弄满?
李真笑了,没有说话。好长时间后,李真说:“也许会的,人的欲望就是这样无度。但也应了那句俗话‘上帝让你灭亡,就先让你疯狂’”。
人一旦丧失信念,就像一头疯狂的野兽
问:你现在为什么把信念看得这么重?
答:人一旦丧失信念,就像一头疯狂的野兽,不是掉进深谷,自取灭亡,就是被猎人开枪打死。这也是我想奉劝在位的官员们的话。
问:如何纯洁操守、坚守信念?
答:一个人有权之后,最怕的就是失去监督,自觉接受监督就能时时矫正自己的脚步,也就保证了自己党性的纯洁。过去因为没人对我监督,说穿了就是没人敢对我监督。我仅在河北国税系统就插手了9个建筑工程,从中捞了不少好处。
问:其中的关键要把好什么关?
答:权力关。我过去认为,权力就是金钱,也曾说过,拿1000万元钱,我也不换这个位置,因为这个位置,曾给我带来过滚滚不断的财源。不要说从工程里拿回扣,单就灰色收入一项,也不是一个小数字。逢年过节,看我的排着队,儿子仅压岁钱,就能收许多。
问:谈到了儿子,你想他吗?
答:(一提儿子,李真的眼圈立时变红,随后就哭着说了起来)我想他,怎么不想他?我一想他,就想哭。哭,我不知哭过多少次,更不知有多少次是在梦中哭醒。
问:为什么这么想儿子?
答:我的儿子,聪明可爱,对我依恋感很强,我就是出差两天都不放心,都要给他打电话。可现在进来这里(指看守所)将近两年了,连一面都没看到过。在梦中,我不只是一次梦见过他。
问:记忆最深的是哪一个梦?
答:(此刻,李真泣不成声,良久才说)你知道,我的事太大,也牵连了自己的家人,可家人是无辜的,承受着许多非议和误解。有一次,我梦见我的家人把对我的痛恨转嫁给我的儿子了,他们打他,不让他吃饭,在一片迷迷蒙蒙的雾中,我看到儿子泪流满面跪着求我“爸爸,我不在别人家了,你带我回咱家去吧”。我多想抱儿子一把,可铐子铐着我的手一点动弹不了,只能望着儿子哭。我硬是这样哭醒了,醒后,正是午夜,我再也不能入睡了,就起来,含着泪给儿子写起了信,大意是“亲爱的儿子,爸爸也想你,但是却再也不能像过去一样疼你了,你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要学会忍受,做个好孩子,爸爸再也不能出去了……祝你将来走好”(说到这里,李真因哭泣再也说不下去了)。
问:偶尔还回忆过去在位时享受的那些荣耀吗?
答:刚进来时,想过,现在没有那种心境了。过去,我因特殊地位,到下面去检查工作,都是地市级领导要到他们的地界接我,然后住高级套房,可以说是到哪儿都是鲜花、美酒。可现在,我和被关押的地痞流氓等其他人犯没区别,要把监规背得烂熟,要喝难以下咽的菜汤,要睡10多个犯人挤在一起的大通铺。回忆往昔只能徒加痛苦。
问:现在什么对你还有诱惑?
答:(一字一顿地)生命和自由。
问:假如再让你出去,你首要做的是什么?
李真面部没有表情、嘴唇也没翕动,却茫然地抬起了头。“假如,假如,会有假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