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中36-1油田海上石油生产设施。 新华社记者 刘宇摄
美国东部时间2010年11月8日上午,位于波士顿查尔斯河对岸的哈佛商学院一间教室里,拥有该院45年教龄的乔伊·鲍威尔教授面对65名来自全球各地的企业高管说:“今天我将和大家分享和探讨一个不同寻常的中国企业——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案例的名字是《中国海油:打造世界一流能源公司》……”
中海油的成长故事在这座几乎和管理学本身历史一样悠久的校园被全景式展开。
全球顶级商学院的教学案例中至少有80%来自哈佛商学院,而其中以综合模块课程作“全景式”讲授的少之又少。从2010年秋季起,中海油即登上这个经典MBA的大雅之堂,成为经典中的经典。
“单拿出一项和人家比都不强,但合在一起谁也打不过我们”
中海油最为经典之处,在于它有一些特别管用、别人又难以复制的东西。记者在中海油采访,每每感觉得到它如影随形般的存在。
中海油总经理傅成玉说:“从能力上讲,我们的综合竞争优势,可能在世界上都很难找。”这不是他在建成“海上大庆”之后就忘乎所以自诩世界最强,而是对中海油某些具有唯一性竞争力的自信。
比如国企改革中过去认为要改掉的“大而全”“小而全”,国际上相对应的是专业化管理,这实际上是选择一个环还是一条链的问题。“我们已经‘大而全’了,就发展一条链。但国际上不认,怎么办?”中海油服境外上市时候,是10家公司合成一家,什么都有,“我们叫综合性服务公司,一站式服务”,可国际投行分析员不知怎么分析这一模式,国际承销商说这干不成,还让中海油裁掉2000人,“因为你的人均销售额、利润达不到国际同行平均水平,用算术就这么算出来了”;傅成玉就跟他们讲故事,“用中国国情把这件事讲通了”。结果不仅成功上市,还成为国际油公司的一个新的竞争优势,“就因为什么都能做,所以整体上成本就低。不能做的,找一个外国专业公司当分包商就行”。
人人都知道海洋石油成本远高于陆上,钻井船日租金高达15—20万美元,钻井平均成本每米10000—12000元,是陆上的6—10倍。“单位成本都很高,为什么我们能降?”一是科技含量高,二是效率高。高在哪?时间用得短——“我们在国内开一个油田要比国际同行少用一年甚至两年时间,成本就下来了”。差距这么大,在于中海油的集团价值最大化:集团化管理,分别上市,市场化运作,专业化分工,最终股东、国家、企业三赢。这就是“单拿出一项和人家比都不是最强,但是合在一起谁也打不过我们”的道理。
这样的经典,在哈佛讲堂的经典案例剖析中大概很难被宣讲;讲了,也很难被复制。
从站着看别人干,到跟着一起干,到取代老外“独立”干
1月10日上午,位于南海东部的惠州21-1油田双子座平台。CACT作业者集团总裁蒋清回忆起上世纪80年代中海油“学徒”的经历,不禁感慨万千:“无论是管理、技术还是经验,当初我们几乎为零!”
“几乎为零”的其实还有资金。
傅成玉介绍,1982年成立的中海油,从“零”开始走到现在的5000万吨,用了28年;而西方发达国家相同的路程,走了100多年。
2010年12月19日24时,中海油国内油气产量首次突破5000万吨,遂成为一个经典时刻。
所谓CACT作业者,前身是ACT联合体,没有代表中海油的第一个“C”。ACT三家,分别是意大利阿吉普(后并入埃尼集团)、美国雪弗龙和德士古(2001年两家合并),当年都是中海油须仰视的国际石油巨人。
1983年12月,跟ACT签订的南海东部惠州16/08区块合同,成为刚成立不久的中海油对外合作的“处女作”。说是合作,在那个“电焊工都用外国人”的年代,我们只有站着看别人干的份。现任中海油有限公司总裁的李凡荣,当时就在这个平台甲板上打杂。
1990年惠州21-1油田投产,成为南海东部最早产出的油田、也是迄今最大的油田。随着产能的实现,中海油在“站着看”过程中悄悄积累的理念、管理、技术也渐渐滋长。1996年,C加入到ACT联合体,中海油开始跟着一起干了。
这一年,南海东部年产量首度超过1000万立方米油当量,这时的惠州油田已成惠州油田群。
1999年,中海油的独立作业队伍第一次出现在与外方合作油田中——秦皇岛32-6,蒋清正是从这里走出来,2005年加入CACT。
2003年9月,中海油开始永久担任CACT总裁,此前20年,这一职位从来都是外方专属。目前CACT管理团队150人,只有两位来自外方。
“从站着看别人干,到跟着一起干,现在终于可以取代老外‘独立’干了。这充分显示了外方对中海油技术、管理及操作能力的逐渐认可。”蒋清说。
中海油南海东部石油管理局局长刘再生透露,截至2009年年底,中海油在南海东部海域已先后与美国、意大利、日本等14个国家和地区的51家石油公司进行合作,签订合同、协议近百个,引进外资近百亿美元。在这个“中海油对外合作主战场”,中海油自营油田产量占比逐年增加,“但对外合作的大门不会关上”。
开发这样的油田,是“21世纪的挑战”
中海油的5000万吨,是从地下岩石缝里,一点一滴“抠”出来的。
1月7日下午,位于辽东湾南部的绥中36-1油田CEPK中心处理平台。中海油副总工程师张凤久拿起早晨刚从一口井随机采出的一瓶油样,向记者示意渤海的原油稠到什么程度。
“这样倒是倒不出来的”,他把瓶口斜着向下,瓶里的油(说是浆糊可能更合适)缓缓流到瓶口并挂住,好几秒钟滴不下来;用棍挑起来,粘度跟蜂蜜差不多。他指向旁边采自地下1563.54—1563.84米深处的黑糊糊的岩芯:“原油正是储存在地下的这样一个致密岩石孔隙之中,浸透在它里面。”
“这就是海油人面临的一个经典难题:这样粘稠的油,要把它从地下一两千米的很密的岩石缝隙中尽可能多地拿出来,而且要经济高效地拿出来,难度可想而知。”作为中海油的主力产油区,渤海目前已发现储量45亿立方米中,28亿立方米是稠油,占62%;而在中海油5000万吨年产量中,渤海贡献3000万吨。
张凤久介绍,这样的稠油开发,在陆上有很多办法,主要是多打井,加大井网密度,然后热采。但在海上,“一层海水阻隔,难度万千”,多打井打不起;大面积实施热采也不可能。所以前些年外国公司在周边发现旅大27-2、旅大32-2油田后,因开发难度太大又退还给我们。“绥中36-1发现后,我们也觉得很难,就请外国知名公司合作;但人家婉拒,说开发这样的油田,是‘21世纪的挑战’。”
只能怨天不能尤人的是,人家有这样说的本钱——在以海湾地区为代表的海相沉积油田,用“石油滚滚流成河”来形容其油藏富集、易采可能也不为过;但在我们以陆相沉积为主的绝大多数主力油田,地下非均质、低渗透,油质高凝、高粘、高蜡,是普遍情况。
外国人可以知难而退,我们不可以轻言放弃,因为这是我们的家园
面对“21世纪的挑战”,中海油怎么办?
记者采访中不止一次听到海油人对此问题近乎执拗的回答:外国人可以知难而退,因为这不是他们自己的资源;但我们不可以轻言放弃,因为这是我们的家园。令人顿悟:这是技术问题,又不纯是技术问题。
为了把外国人看不上、或是觉得不划算的这些稠油采出来,海油人挖空心思琢磨出多少招数,局外人难以想象。张凤久列举数例,个个堪称经典——
钻井船日费率高(15—20万美元/天),干快干慢、干不干,按天算钱。海油人独创优快钻完井技术,包含十大钻井技术、七大完井技术,能把原来钻井30天、完井16天缩短为不可思议的“钻四完六”,提高钻完井效率3—4倍。已经应用于666口井,缩短作业时间16063天,节约直接投资92亿元。
又如大位移井技术,井底平面位移8公里,也就是说在一个地方打井,井底最远可以打到8公里以外。“这样对一些规模不大的油田,就可以不在那里建工程设施,而是利用现有平台把它的油采出来。”
开发多年的渤海老油田储层变化多端,地下时有断层。神奇的远程制导实时油层追踪技术就派上了用场:它用6—8小时在5米厚油层内钻400—500米井段,装有随钻测试工具的钻头好像精确制导导弹,可随时将地下情况通过卫星传送到陆地数据处理中心,再反过来指挥钻头尽可能多在储油层穿越。“十一五”在20个油气田实施,新油田的初期平均产能超过设计水平。
由于钻井成本太高,海上不能用直井开采,海油人就多选择丛式井技术。通过计算机PPT文件,记者看到这种井的实际轨迹投影图的确呈“树丛”状自上而下展开。张凤久介绍,上面是几百平方米的平台,井口下面则控制着十几甚至几十平方公里面积,相当于平台在天安门,而井打到北京三环路以外。
最值得一提的是“十一五”国家科技重大专项——海上油田整体加密提高采收率技术。
“海上油田整体加密,全世界我们是第一家”,而绥中36-1CEPK平台,正是这个专项的“试验田”。张凤久说,整体加密本身不稀奇,陆上也有;但海上是丛式井,不同于陆上的直井,要在老的井网之间再插上一套新的井网,等于两把扫把插在一起,还不能互相打架,否则新井打不成,老井也会打废。这涉及从“地下剩余油定量描述”到“平台间钻机滑移共享”等九大复杂技术,其中就包括“不让扫把打架”的整体加密定向井防碰技术。这套技术在地下1500米左右的14个油藏实施的效果,绥中36-1油田Ⅰ期整体加密之前日产量2900立方米,2010年11月底升到6600多立方米,“老油田青春再现”——原来高峰年产量160—170万吨,后来掉到100万吨,现在又回到160—170万吨;采收率预计提高10.4%以上。这是什么概念?张凤久解释,渤海稠油储量30亿立方米,现有采收率18%—20%;如全部实施此项技术,采收率可以提高到30%,相当于勘探没有发现,又找到一个15亿立方米的油田。
以地下油藏研究为主导的系列稠油开发技术和油田综合治理措施,使渤海20个老油田2010年整体实现产量零递减。而通常油田产量在油井全部投产后两三年达到高峰,然后逐步自然递减,几乎是“铁的定律”。
深水作业“联合舰队”使深水作业能力由300米一步跨入3000米
1月12日上午,中船上海外高桥造船厂码头,已经舾装完毕、正在调试之中的第六代3000米深水半潜式钻井平台“海洋石油981”巍然矗立,其面积超过一个标准足球场、高度相当于40多层楼的庞大身躯,带给每个走近它的人一阵眩晕感;不远处的场地上,8个直径达4米的4600千瓦推进器和12个重达15吨、两人多高的大抓力锚,只是它的小小配件。
中海油工程部总经理金晓剑介绍,与世界上同类平台相比,“海洋石油981”在设计的安全性、动力定位、钻井效率以及自动化程度等方面,均处于世界领先水平,可跻身世界前三甲;今年6月投运之后,同去年5月28日在南通顺利出坞的3000米深水铺管起重船“海洋石油201”一起,将组成中海油深水作业“联合舰队”的旗舰,使中海油深水作业能力由300米一步跨入3000米。
“海洋石油981”被海油人当作经典一次次提及,并在国际海洋工程界引发震动,固然因其拥有六大技术上的“世界之最”,比如首次采用200年一遇的环境参数作为设计条件,可抗17级风暴;首次采用3000米水深范围DPS3动力定位,即在3000米水深处凭自身动力精确定位,且“一用两备”;首次采用最先进的本质安全型水下防喷器系统,可在紧急情况下自动关闭井口,能有效防止类似墨西哥湾事故的发生……但海油人更看重的是,藉此“深水利器”,中海油从浅海走向深水、超深水已势不可挡。据中海油副总经理周守为院士介绍,深水是未来世界能源的主要接替区,海洋蕴藏了全球70%以上的油气资源,深水区最终潜在石油储量高达1000亿桶,而2000年以后的全部油气发现中,深水区块占近一半。
金晓剑表示,深水钻井平台的设计建造是典型的“极限制造”,它集当今世界先进技术于一身,没有一个国家能独立完成,唯有整合全球先进技术和装备才能实现。此前,这类平台的设计建造一直被西方跨国公司垄断;如今,中海油牵头组织完成“海洋石油981”的设计建造,才有了上百家国内企业参与此项“极限制造”、并大大提升技术装备水平的机会,才有了国产化率约40%的骄人成果。
“我国是世界海洋大国而非海洋工程大国”的担忧言犹在耳,中海油投资150亿元建造的包括“海洋石油981”在内的深水钻井船、深水铺管起重船、深水物探船、深水多功能勘察船、深水大马力起抛锚三用工作船等大型深水海工装备今年就将陆续投入运营。目前,中海油拥有“把陆上油气开发装置浓缩于一条船上”的FPSO(浮式生产储卸油轮)17艘,为世界之最,支撑着我国海洋石油75%—80%的产能;其中自主建造11艘,包括全球最大FPSO之一、30万吨级“海洋石油117”。
我国迈向世界海洋工程强国已是指日可待。
(记者 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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