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全国三分之二的城市陷入垃圾包围。破解垃圾围城,城市面临重重困难。3月23日,国务院常务会议强调,提高城市生活垃圾处理水平。垃圾焚烧阻力在哪?垃圾填埋为何难以为继?怎么把放错地方的资源放对地方?本报今起推出系列调查。
4年前,南京江北垃圾焚烧厂埋下奠基石。按计划,两年前它就该启用,为南京消化近四分之一的生活垃圾,然而至今尚未动工。
焚烧厂进展缓慢,填埋场最多能用4年,在不远的将来,南京每天4500吨生活垃圾往何处去?这不能不让人忧心。我们的调查从垃圾焚烧为何受阻展开,但得出的结论却是:破解垃圾围城,最终出路还靠源头减量。
非理性恐惧的背后
江北垃圾焚烧厂选址南京浦口区黄姚社区,其进展之慢,在全国几十座垃圾焚烧厂中极为罕见。
慢,慢在环评上。“2007年4月,国家环保总局组织环评,公共参与没过关,项目暂停;2009年3月,省环保厅召开听证会,20位听证代表16人支持,4人反对。同年5月,环评通过;去年11月,省发改委核准通过。”南京城管局科技信息处处长欧阳育楠向记者说。
江北垃圾焚烧厂环评一波三折。其间,焚烧厂选址周边部分居民签名反对,向环保部提出行政复议……尽管环评最终通过,附近居民许尧仍有看法:选址不科学。焚烧厂与我们小区直线距离仅1.2公里;垃圾混合焚烧,易产生二恶英;听证会不公正。支持者多为黄姚社区村民,他们不知二恶英危害。而欧阳育楠指出,焚烧厂选址周边16个已交付或在建小区,与焚烧厂最远相距6.7公里,最近的也有1.9公里。
相关部门及投资方同样精疲力竭。“我们严格执行环评程序,与周边居民努力沟通,组织他们参观上海垃圾焚烧厂,省环保厅分管领导亲自跟有意见的居民座谈。”一位不愿具名的人士强调,焚烧厂选址符合要求,设置400米卫生防护距离,比国家规定多放了100米。他分析,有的居民受“焚烧妖魔化理论”影响,“尽管江苏垃圾焚烧执行最严格的欧盟标准,二恶英控制没有问题,但他们仍然担心”;有的则怕房产贬值。许尧表示,他所在小区房价没起来,跟附近要建焚烧厂有关。
从项目选址到工艺设备,从污染控制到环境监管,关于生活垃圾焚烧,国家近年连出政策,为何难消公众担忧?国内已有多座城市垃圾焚烧厂在环评、建设阶段引发争议。前年10月,因部分群众反对,吴江叫停垃圾焚烧厂。一年后,在这座投资3亿元的焚烧厂外,记者邂逅拾掇菜地的孙姓老太。“真烧垃圾了,这菜没人敢买。”她咬定焚烧厂排出的烟有毒。垃圾焚烧“有毒”的信息从哪来?她表示“是听来的”。
“国家规定二恶英排放标准,自有科学依据”。省人大立法专家咨询组成员刘小冰说,建垃圾焚烧厂,符合公共利益,但需程序合法决策透明,充分发布信息,提高公众的科学认知。在这一点上,相关部门及焚烧企业还要多做功课,否则,等到要上项目了,集中宣传垃圾焚烧,很难速解公众之忧。
监管有信心,不怕亮给公众看
生活垃圾焚烧,不算新鲜事。江苏现有16座垃圾焚烧厂,多在苏南,每天焚烧1.55万吨垃圾,占全省城市垃圾三分之一。近五年,全省规划新建、扩建15座。苏锡常市区垃圾焚烧率已达三分之二。无锡在建两千吨焚烧厂运营后,垃圾将全部焚烧。
光算经济账,垃圾焚烧也许投入不算少。目前,垃圾焚烧主要采取BOT形式,企业建厂,政府授权特许经营。省内焚烧一吨垃圾,政府补贴多在70-100元。这对政府财力考验不小。焚烧一吨垃圾,苏州补贴近90元,一年9000多万元;海门要补贴130元,除给启东焚烧厂100元,另需运费30元。
但是,比起填埋,焚烧毕竟占地少,减量效果极大。一吨垃圾焚烧后,一般剩下20%的炉渣、3%的飞灰,炉渣可铺路、制砖,仅飞灰需填埋。苏州每天焚烧2000多吨垃圾,焚烧厂仅占地120亩,若填埋,一年得耗地800多亩!“发展焚烧,符合土地稀缺省情,苏南垃圾处理应以焚烧为主,苏中、苏北有条件也要上焚烧。”省住建厅城建处处长陈浩东说。
“垃圾焚烧技术成熟,发达国家普遍使用,只要投入到位,烟气排放都能达标。”东南大学能源与环境学院教授赵长遂说。苏州光大焚烧厂运行部副经理孔毅然透露,焚烧一吨垃圾,国家要求用0.35公斤活性炭,我们用0.42公斤。环保耗材用足,二恶英肯定达标。盐城大吉焚烧厂用流化床技术,垃圾掺煤四分之一燃烧。“国家要求炉温达850摄氏度,我们燃烧更充分,超过900摄氏度,二恶英分解更彻底。”该厂副总赵斌说。
“让社会接受焚烧,政府监管要到位。”苏州市容市政局副局长汤以成说,“焚烧厂大烟囱,市民说冒‘烟’,其实是冒热气。光大要掏800万元,让烟囱不冒‘烟’。”在光大,记者看见两位市民在听孔毅然讲二恶英处理。“市民参观都欢迎!”汤以成说,焚烧厂准备利用余热,建游泳池,请市民游泳,实地感受焚烧。
省环保厅固废中心副主任沈众说,江苏垃圾焚烧厂二恶英排放基本都达标。不过,靠企业自证清白,其公信力难免受质疑。国家已要求环保部门组织二恶英监测。苏州今年财政拨款100万元,请第三方对光大做两次二恶英检测。专家认为,老百姓对政府监管有信心,才会支持垃圾焚烧。陈浩东说,作为全国垃圾焚烧推进较快省份,江苏正制定考核标准,加强焚烧厂日常监管。
源头减量为何进展慢
“1994年,我参观新加坡垃圾焚烧厂,投入接近南京当年可用财力四成,哪里建得起?”原南京副市长张连发感慨:过去,政府地多钱少,垃圾“一埋了之”;现在,钱多地少,纷纷依赖“一烧了之”。如此“减量化”,都是舍本逐末。
国内垃圾碳水化合物占七成,水分占四成,干湿不分混合处理,填埋耗地多,堆肥肥力差,焚烧热值低,要喷油掺煤。忽视源头减量,全靠终端处理,必然付出高昂的土地、经济、环境成本。
“把能卖的拣出来,垃圾减重30%,体积减少60%!一古脑烧掉,多花钱,糟蹋资源!”四川人杜茂献承包南京、苏州两座垃圾场,组织百余人,一年拣卖六七千吨废品。“十年前,二三十个城市请我拣垃圾,这两年没人找了。江苏有座城市过去一年拣三四千吨,搞了焚烧,限制进场人数,一半都捡不到。”他纳闷:垃圾“含金量”越来越高,他这“垃圾大王”为何反渐受冷遇?南京城管部门则强调,不提倡这种原始的垃圾分类,“破烂王”只拣能卖钱的,最多拣出百分之一。
末端拣破烂,垃圾减量少,那么,政府主导的源头分类进展如何?南京环卫处垃分办副主任喻惠萍说,入列国家试点10年,南京垃圾分类进展不大,更多是“宣传教育”。南京街头不乏分类垃圾箱,可即便市民分类投垃圾,由于缺乏终端处理设施,环卫收集时只有搅在一起,集中填埋。
根据两年前江苏地方立法,市县政府应制定垃圾分类方案,至今尚无城市全面推行。分类进展难,难在构建分类收集、运输、处理的完整体系。吴江垃圾焚烧暂停后试点垃圾分类,去年垃圾减量近14%。为此,吴江已投入300万元,但城管局副书记吴晓萍认为值,“减量一吨垃圾,节省80元填埋费,省地价值更大。”
“破解垃圾围城,根本还靠垃圾分类。分类搞得不好,关键是引导不够。”沈众直言。南京天福园小区自发组织垃圾分类两年,记者采访十多位居民,九成表示习惯分类投放。推进分类,可先做干湿分开。“每家把剩饭剩菜等湿的放一起,塑料袋等干的放一起。环卫所每天只收湿的。干的则定期收。干湿分开,干的可用机械继续分拣,湿的先堆肥,剩下的填埋、焚烧。”他说,光把湿的分出,生活垃圾就可减量六成,将给终端减轻多大压力,能少建多少填埋场、焚烧场?
上世纪60年代,日本垃圾全部焚烧,引发公众强烈担忧;此后,政府转向垃圾分类,垃圾减量显著,焚烧厂由6000座减至千余座。可见,破解“垃圾围城”,做好源头“减法”,是综合成本最低的,最符合可持续发展的新路。
本报记者 孙巡 陈炳山
颜芳 潘朝晖 苏文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