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网美国洛杉矶七月二日电 (记者 贾国荣) 虽然如今身为驻美记者,远在太平洋东岸,遥望祖国,回忆三十三年前从军青藏铁路的难忘岁月,恍惚如昨天......
那是1973年的秋天,我才十七岁,已是投笔从军三年半的老兵了。我服役的空军高射炮兵第一师按照中央军委的命令,向青海进军。
我当时在第二连担任指挥仪班长,调来的法国进口戴高乐牌重型牵引车队,一一挂上八门仿苏100型大炮,德国进口的中型牵引车拖上我的指挥仪车,加上炮瞄雷达车和后勤车,一个连解除战备任务就浩浩荡荡直奔兰州市。
此次是驻守西北的多个高射炮兵师调换防空区域,各个守区均是中国核工业的战略要地,传达命令中有周恩来总理的指示:这里是中国革命和世界革命的利益所在!必须遵照毛主席的最高指示:“全力以赴,务歼入侵之敌!”
全营三个连作为第一梯队,在师团长的指挥下,炮车队快速驶上火车站一列平板列车,紧急固定好炮车部位后,下午四点向青海省的西宁市挺进。
我那时年青好奇,没有随大部队坐进闷罐车里,而是主动要求守在炮车旁,就像坐在金戈铁马般的超级敞蓬车上,一路放眼河西走廊的黄土高原,纯朴民风,胡想将来的军旅生涯,不知今夕何夕。
虽说是秋高气爽天,两个多小时的黄昏时分,军列就从甘肃省会抵达青海省省会西宁市,我的脸庞已被西北风吹皱,隐隐约约发痛。
当时的铁路线上尽是南下北上的炮车军人,一时大有车辚辚,马啸啸之感,各奔防区,不敢怠命。在当时的年代,突然出现装备奇特的大规模军队,不仅百姓们大开眼界,据说天上的各国侦察卫星都在忙忙碌碌。
我们在大山下的西宁火车站----青藏铁路的起点等待继续前进,行军命令的出发时间在子夜之后,深夜天气太凉,我被安排回闷罐车里休息。
朦胧夜色中,军列“咣铛”一声又出发了......睡得迷迷糊糊中,只听紧急起床声,推开书本大的铁窗户,一股寒风猛冲进来,清新而凛冽,只见黑蓝蓝的天空,群星闪烁,远山寂静无声。
我们按命令穿上厚重的皮大衣,在寒冷的黎明鱼肚白微光中,第一次走下青藏铁路一个叫海晏的小火车站,脚踏青藏高原的大地集合受命:紧急卸车,炮车队立刻行军数十里,到达指定阵地展开战斗阵容。几分种的集合就有两个兵“扑通1扑通!”晕倒在地。
在行进高原草地途中的曙光里,我们身边出现了一望无际的湖光山色,宁静如巨大的丝绸,它就是青海湖。
当西部晚了两个时差的太阳升起时,我们所在部队安营扎寨在一个高高的山坡上,炮口向西北,已向团师转告军区直至北京报告:全部做好战斗准备,开始担负全军战略预备队的战备值班。
天亮了!谁都发现天上的云团怎么好像就在头上,似乎伸手都能摸到。同时空气稀薄,第一顿饭就感觉米饭和馒头是夹生粘牙的。
我展开军用地图,北面是日月山,昔日唐朝文成公主进藏离乡的伤心落泪地。山顶海拔五千六百多米,白雪皑皑,我们一支轻型高射炮兵连和雷达站驻守山顶,据称是世界上驻军最高的炮兵连,可以打到当时国际间飞得最高的任何战机。
南面是青海湖隔开的另一个小湖叫尕海,而青藏铁路就在我们阵地旁边一直向西北延伸,尕海这座小火车站就在不远处。
东面草地叫金银滩,羊群如云,牦牛黑压压一片。五十年代中国有一部反映藏族姑娘的电影在此地拍摄。十多年后我才知道,中国西北民歌大王的王洛宾,年青时曾经在此有过和土司女儿的生死恋,并且谱写出多首著名民歌。
我们守卫的地域是中国第一个核武器试验基地,首枚原子弹和首枚氢弹就成功诞生在大漠草原中。后来它被废弃了,如今反而成为新的旅游开发地。
回想当年的这里,驻守着千军万马,空军如林的高射炮,神秘的二炮,夜间直射天空晃来晃去的探照灯,还有陆军守备部队,高原军城,苦中有乐,一年最美的季节是六月到九月,其余狂风暴雪,飞沙走石。
当天得知,单日上午从西宁市发出的六节特别列车,下午驶过我们连队,黄昏抵达这趟火车的终点站----哈尔盖。隔日上午列车又启程,傍晚返回西宁市。
不久战友们获得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解放军乘坐这列火车历来都是免费的。更惊奇的说法是:解放军在草原上有急事时,可以伸手让火车随时停车!还真有人举例说明,决不瞎编,不信试一试。
我后来在尕海火车站问过拌道工,他说这个小站只停一分钟,真有急事来不及,你在连队铁道边招招手。司机都是好人,荒原草地上,停一下车容易,比拦汽车方便,一会儿就把时间赶回来了。
在那个中国的苦难岁月,真有善良的人作违规的善事。
那时当兵坐这趟火车也非容易,解放军必须有注明日期的特别通信证,列车一开车就查票。
因为这列火车来去经过海晏县一个小车站都有严密的检查,火车在这里要拐进支线----到神秘的核武器试验基地甲区和乙区接送乘客,没有进入这两个区域的各自通信证,必须下车等待火车返回再上车,命令威严,军人也不例外。
火车先到的乙区是县政府和军队所在地,只有牧民和军人上下车;持甲区证件者可以留在车上,经过大草原上一览无余的陆军哨卡后,列车驶进核武器试验基地生活范围的甲区。基地科技人员再上班就另外凭各自的特殊证件和核对名单了。
草原上核武器试验基地里大的很,大路分明,别无出路,据说陆军守备官兵就在铁路支线上驾驶轨道车巡逻。
我第一次进入甲区,途中所见暗中吃惊:一条普通的铁道上,竟然停靠着几十节软卧车厢,挂着神秘的白窗帘;一个小站旁,卸下的白瓷片堆积如山。
有一次加强到一级战备,我散步看见火车沿线有军人和民兵站岗,不远处一列特别车厢连结软卧车厢的列车驶过去。几天后,广播就报道我国又试验成功新型核武器的特大喜讯。
那年冬天,先是公路上出现成队的军用北京吉普车,一看就知道是高级军官们。后来传来消息说,毛主席1973年在北京见会见尼泊尔国王比兰德拉时说:“青藏铁路修不通,我睡不着觉。”
开春后,六万多名铁道兵将士前赴后继地开向我们驻地以远的刚察县,连队左右两边的铁路和公路上每天都有军列和军车队,荒凉的青海湖畔一度热闹非凡。
到了八月,几个师的数百门高炮和千辆军车从青藏铁路运到小小的海晏车站,一时云集青海湖边进行对空实弹射击。连日战机轰鸣掠过,炮声排山倒海。空军高炮部队几年前都到越南轮换出国作战过,与美国空军真枪实弹生死较量,作风非同一般。
那时候,我对军车压倒草原上许多美丽开蓝紫色花的花丛很遗憾,牧民却说,那种花的名字好难听,叫狼毒,牛羊都不吃,不然会毒死。从此我对美丽的东西增加了一分警惕。
驻守青藏铁路边的日月里,我们经常操纵两米多长发现远程飞机的高倍望远镜,跟踪看火车,看草原上的雄鹰和藏羚羊,还有机敏的百灵鸟和狡猾的狐狸。
两年超期服役后,家有不幸,我摘下红帽徽和红领章,从此告别青藏铁路边的半地下泥土军营,退伍回天府之国,先做工,后来读书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