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皮匠”是个“大好人”。“有事找黄皮匠”,已成为二府衙社区街坊们的口头禅
2001年,黄和平学会了补皮、修鞋的手艺,告别棒棒生涯,搬到望龙门二府衙社区的一栋百年老屋的单间,差不多15平方米。
如果没有“黄羊倌”、“黄棒棒”的人生轨迹,“黄皮匠”也不能成为街坊们常常念叨的“大好人”。
街坊邻居有时买了重的东西,走累了,只要拜托黄和平一声,他总是二话不说,搬起东西就走,而且分文不收。
搬桶装水、大件家电这些力气活,“黄皮匠”从来都不说累,更不会拒绝人。有时一天要帮人搬好几趟东西,连简单的门窗修理、换灯泡等活路,他都一并揽下了。
皮匠鞋摊的正对面,是刘光碧婆婆的家。80多岁的刘婆婆把老屋一楼腾出来,开了间杂货店,经常要进十几件啤酒。
很多时候人手少忙不过来,婆婆只得半蹲在老屋门口,佝偻着身子朝店里拖啤酒箱。
“嘿,刘婆婆,我来,你和俺妈年龄一样大,摔一跤可不得了。这些下力的事让我们年轻人做。”黄皮匠一看见,不管手上有没有活,立马跑去帮忙搬啤酒箱,从不计较报酬。
“你还年轻啥子哦,孙娃子都有了。皮匠,还是把力钱给你算起,不能让你白做。”刘婆婆笑眯眯看着他,抽出一瓶啤酒想犒劳犒劳。
皮匠很享受这些邻里之间的温情脉脉的“玩笑话”,他咧开嘴,习惯性抠抠头,双手局促地在补鞋的围裙上擦两下。
“啤酒莫送我,刘婆婆你就长期帮我个忙,行不?”黄皮匠想到了个“坏点子”。
“皮匠,你直说。”刘婆婆很开心。
黄皮匠咳了一声,伏在婆婆耳朵上,悄悄说,“以后我家里来了客人,和我争起下楼买啤酒,你千万莫收客人的钱哦,第二天我来结账。”
刘婆婆满是皱纹的脸笑得更开心了,“皮匠,你还学起操大方也。要得,要得。”
现在,每逢过年,刘光碧婆婆都要拿些腊肉、香肠之类的东西送给黄和平。皮匠反而不拒绝,他觉得街坊们就应该是这样:在互相馈赠的问候声中,构建起彼此信赖的默契。
有段时间,二府衙附近楼盘施工挖断了水管,3栋楼一直停水,19楼13号的龙德琳婆婆每天下午只得拿个水桶,到小区院坝里提水。
提水前,她专门买了一袋包子,绕上一段路,到鞋摊前去送给黄皮匠。
“皮匠,前两天你帮我搬家,给钱你又不要,送你袋包子,该收下吧。”龙婆婆拉着黄皮匠的手说。
黄和平笑得很开心,放下手里的活路,接过包子摆在鞋摊上,然后搀着龙婆婆到院坝里接上满满一桶清水,并送到19楼。
皮匠不想让街坊们觉得欠他什么。
10年了,“有事找黄皮匠”,渐渐成为二府衙社区街坊们的口头禅。
10年了,热心人黄皮匠在琐碎的光阴中,感到了街坊们强烈的价值认同。老排长说得没错,能给他人带来幸福的人,自己才会收获快乐。
坚持8年,背瘫痪邻居上下楼。景婆婆老泪纵横:“黄皮匠不是我们的儿子,他是我们社区最热心的人,简直比亲生儿子还亲。”
在二府衙社区,不少居民还住在老阁楼里。“黄皮匠”摆摊的公路对面,便是一栋两层楼的旧式老房,相距不到4米。
正大门上方,住着蒋志中老夫妇,景婆婆常常趴在窗口,默默注视大街上人来人往。
50年前,蒋爷爷因一次车祸造成永久性瘫痪,两个女儿又不在身边,只剩老伴景婆婆一人照顾。蒋爷爷喜欢出门晒晒太阳,但他家住二楼,上下楼都成了麻烦事儿———走到大街上,总共要下22级很陡的木台阶,经过3个很大的拐角。
8年前,由于患病,景婆婆照顾蒋爷爷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
“皮匠,能不能麻烦你个事?”景婆婆走到鞋摊,小心翼翼地问。
“婆婆,有啥子就说嘛,街坊邻居不用客气。”黄皮匠手里拿着麻线,正准备给一双棉鞋扎底子。阳光透过补鞋机,在他粗糙的手掌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出太阳的时候,麻烦你帮我背老头下楼,让他晒晒太阳,逛一逛。”景婆婆盯着黄皮匠,补充一句,“对了,该怎么算钱你就怎么收。”
“嘿!咋说这话呢,咋说这话呢,什么钱不钱的。”黄皮匠搓了搓手,一下子从马扎上跳了起来,“现在我就去背蒋爷爷,别把老人家憋坏了。”
这是黄皮匠第一次背蒋爷爷下楼。
他担心上百年的老木板支撑不了两个人的体重,低下头,每步都轻轻下脚,双手紧紧抱住蒋爷爷的大腿根部。
“爷爷,把楼梯扶手握紧哦。”黄皮匠不断叮嘱。
上下22步阶梯,又穿过一段昏黑的走廊。从那天以后,只要景婆婆在窗台上一喊,黄皮匠就会放下手里的活儿,去背蒋爷爷下楼享受难得的阳光。8年来,这样的上上下下少说也有上千遍了。但黄皮匠感到很快乐,每当蒋爷爷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晃动的那一刻,黄皮匠也觉得心里暖暖的。
2009年6月的一天下午两点多钟,黄皮匠听到了景婆婆急切的叫声。他抬头一看,景婆婆急得满头大汗,原来,蒋爷爷突发重病必须送医院。
“糟了。”黄和平扔下手中的活儿,连钱箱也来不及锁,跑上楼背上蒋爷爷就往附近的第一人民医院跑。
走了还不到一半,黄皮匠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己背上怎么湿漉漉一片?
原来蒋爷爷长年重病已经大小便失禁,洒了黄皮匠一身。
“爷爷,坚持住,马上就到了。”黄皮匠顾不得满身的汗水和大小便,直接跑进了急诊室。
第一人民医院的女医生拉着景婆婆的手说,你儿子好孝顺,背着老父亲跑了这么长段路,全身弄脏了还去挂号、拿药,不简单啊!
“黄皮匠不是我们的儿子,他是我们社区最热心的人,简直比亲生儿子还亲。”景婆婆老泪纵横。
让老人们生命的最后时光过得美满开心,是一种简单的幸福
热心的“黄皮匠”不仅仅是蒋爷爷的“儿子”。对社区和老家的其他几位老人,黄皮匠也一直服侍到老人离世。
黄和平住在二府衙32号,以前住在隔壁30号的70多岁老人朱德兴,家里没有洗澡的卫生间,每次洗澡都要到500米外的公共澡堂。黄皮匠就背上老人去,帮他洗澡搓背,完了又背回来,坚持了一年多,直到朱爷爷去世。
隔壁35号的95岁徐树贞老人,几个儿子都不在重庆,平日只有徐婆婆一人在家,黄皮匠就经常去串串门,和老人聊天,帮她洗衣服、晒棉被、照顾老人,给老人生前带去了不少安慰。
在老家九孔村,黄和平每次农忙回家,都会到一名姓黄的孤寡老人家里,送上一条烟,把水缸打满水,帮忙做做农活。老人离世那年,黄皮匠专门赶回老家,将老人的丧事办得热热闹闹……
“在世的时候没享到福,离开的时候,总得吹吹打打。在我们老家,没后人送终是件很丢脸的事。”黄皮匠说,能让老人们生命的最后时光过得美满开心,他感到一种简单的幸福。
今年,由于旧城改造,黄皮匠的鞋摊搬到了离原来有100米远的转弯处。蒋爷爷只要一打电话,皮匠就很快乐地跑上那个熟悉的小阁楼,推着轮椅上的爷爷出门溜达溜达。
后来,皮匠和媳妇一合计,干脆把蒋爷爷家煮饭、洗衣等活也包了,让老人开开心心享受晚年的幸福生活。
黄皮匠说,“二府衙是咱家,我爱这里的每一种声音、气味,爱这里的人们。”
30年前,“黄羊倌”决心扎根大漠边疆时,没有料到知命之年,他将会把生命栽种在长江之滨一处名叫二府衙的地方。
昏暗阁楼上,黄皮匠把“2010年度感动重庆十大人物”的奖杯放在最高处———开春了,老鼠太多,前两天,把红色证书左上角啃掉了一块,这让他心疼了好久。
这片老棚户区,很快将在旧城改造中消失。黄皮匠决定抽个时间去居委会问问,他想帮儿子媳妇申请公租房。
皮匠自己不想搬走,他说,“二府衙是咱家,我爱这里的每一种声音、气味,爱这里的人们。”
很少有人知道,热心人黄皮匠其实很热爱音乐。
前几年,二府衙附近一家旅馆办垮了,处理一批设备。黄皮匠一咬牙,揣上700元买回来两个大音箱,一个功放。
他喜欢听老歌,集了厚厚一堆碟子,全是地摊上一元一张的处理品。每晚回到家,疲惫的皮匠打开音箱,随着节奏,双脚习惯性地在老木地板上打起拍子。
皮匠家的阁楼悬空,楼下是一条长长的排水沟。他打出的拍子声清脆,在空中回荡。
黄皮匠不会唱歌,哪怕是最熟悉的一首。
可他懂得欣赏,就像他欣赏平凡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