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3日,阳光照在流过梁家营的河上。冻僵了的河面开始起泡,春天真的来了。
爬上河堤,再走一两公里的土路,就到了郭海良的家。
季节的变化,郭海良看不见。现在的他出门透气早成了奢谈。
“我希望自己得癌症”
郭海良在去年6月被北京市朝阳医院确诊罹患尘肺三期。此后他回到了位于河北省围场县郭家湾乡榆林树村的家中。
郭海良右侧卧躺在土炕上,身上盖着一件棉服。两个耳朵上挂着根管子,用来给鼻孔不断输送氧气。右胳膊扎着输液的针,输液的瓶子挂在穿过烟囱的一根绳上。
他已经在家里的土炕上躺了两个多月。这段时间,他无法站立、无法直接呼吸,必须24小时吸氧、24小时不停注射葡萄糖和消炎药的混合液。
因为左肺已完全“硬邦邦”的,郭海良无法向左侧卧,否则会疼痛难忍。他的右肺也只剩三分之一勉强发挥着功能。
3月4日,郭海良的堂弟到围场县医院替他拿CT片,医生说,他的肺功能正在完全丧失,现在能做的就是开点药维持生命,“他的日子不多了,可能也就一两个月”。
这些话,堂弟没告诉郭海良夫妇。
郭海良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他在上周主动给北京市义联中心的韩世春律师打电话,想请他帮忙,希望有人能救自己。
“我就只想再活二年。我儿子今年24岁上大三,明年就毕业了。我想看着他毕业,看着他结婚成个家。”说起心爱的儿子,郭海良眼泪顺着眼角流到了枕头上。
喘着拉风箱般的粗气,伴随制氧机嗡嗡的马达声,房间里响着奇怪的声音。郭海良说,他现在希望自己得癌症。“得了癌,我可以把那个地方拉掉。得了这病,我拉不掉啊,太憋得慌。”
郭海良知道,得了这个病最后只有一种结果——憋死。
“死的时候,头会憋这么大。”郭海良用手比划出两个头大小。
这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了郭海良同乡人的身上。
去年,一个三十五岁的年轻人,不知从哪里挖煤染病回到郭家湾乡,因为什么都不懂,没有获得一分钱赔偿,病情重又无钱医治,他选择了自杀。
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年轻人坚持要到门外透气。家人以为他好些了,把他扶到门口的墙边让他独自晒太阳。
花了4个小时,走了50米,年轻人一头扎进了家门前的河里。
等家人把他救上来,人已奄奄一息。
年轻人最终离开了人世……
这样的事让郭海良对自己的生命充满了矛盾。
郭海良哭着说自己想多活两年,能看到儿子自立。可有时候他又觉得喘气实在困难,巴不得一下死了痛快。
病急乱投医,郭海良希望洗肺能够救命。儿子帮他从网上查到了专治尘肺病的北戴河疗养院热线电话。郭海良试着打过几次。
那头接电话的医生每次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他洗肺的要求。“听你这声音我就能判断,你不能洗肺了。骗你来,不是让你白花钱吗?”
“多少钱也换不回我的命啊”
郭海良所在的村庄是个贫穷的地方:没有任何矿产资源,十年就有九年旱。不到十年时间,村里从六十户人家减少到二十户,很多人出去打工再也没有回来。村庄和土地逐渐荒芜,山上的野兔和野鸡却重新回来了。
在出门打工之前,郭海良靠种四亩玉米地为生,一年累到头只能挣两千块钱。
2006年,眼见着上高中的儿子花销越来越大,郭海良感到手头越来越紧。
这年的10月,听别人说到煤矿挖煤来钱快,从未出过远门的郭海良毫不犹豫地选择抓住这个“好”机会,到了北京市房山区的荣耀矿。
为了比普通挖煤的每月多挣一千块钱,郭海良干起了打岩石的活。
与挖煤相比,打岩石的工作环境更恶劣,粉尘更多。一些老矿工知道这一工种的危害,要么不愿意干,要么干一两年就转换工种。老实巴交的郭海良不知道其中厉害,从进了煤矿到最后离开,他打了近四年的岩石。
郭海良本来有机会早点明白工作的危害有多大,可是他错过了。
他所在的小煤矿曾一度没有机械运煤装置,从井下挖出来的煤,是靠工人驱赶一头驴绕动杠杆,像打水那样将煤拉到地面。
那头驴干了不到三年的活,脚步却越来越慢。有一天它站着不动,工人狠狠地抽动手中的鞭子。驴没动,轰然倒下。
驴再也没睁开眼睛。矿工们见驴死了,都合计着吃驴肉。大家动手切驴,切着切着刀却碰到了硬邦邦的东西。打开驴肚子一看,驴的肺成了黑黑的石头状。
包括郭海良在内的矿工都觉得这事奇怪,却并没往心里去。
直到发现自己的肺也慢慢变成了石头,郭海良才发现,他的情况其实和驴一样。更糟糕的是,驴只是在井口拉煤都成了那样,自己周围的灰尘多出驴不知几倍。郭海良不愿再往下想。
“如果能让你重新选择,还会去挖煤吗?”
“就是给我一百万,我也再不会去挖煤了。多少钱也换不回我的命啊!”
可是,现在后悔的郭海良在知道得了尘肺病之后依然坚持打岩石。事实上,他是房山区关停小煤窑政策出台后,最后一个离开他所在的荣耀矿的。
从住的工棚到煤矿,天天都要爬同样的坡。但郭海良发现“坡越来越长,爬起来越来越费劲。”尽管干活已经开始气喘,他依然坚持。“实实在在说,没想到身体会这么快就不行了,那时候坚持干活还是为了挣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