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丧嫁娶、孩子满月、12岁生日、乔迁新居、子女升学等等,当现代人为名目繁多的随礼不堪重负之时,临猗县首个“千万元村”禁止婚丧嫁娶大操大办、禁止村民之间收受礼金的制度已悄然进入了第20个年头。
白事节俭
7月16日,临猗县孙吉镇蔡村村民丁永红的父亲病逝出殡,丁永红兄妹仨,在父亲的灵柩前,除了已出嫁的妹妹送来的一个纸扎几层的楼房,没有摆放一个花圈,丁父生前为人豪爽,并乐于助人,在村里村外人缘很好。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有800余人。
蔡村党支部书记丁满仓、村里红白理事会成员都来丁家帮忙,胸前别着“总管”、“礼房”等名堂的胸牌,他们要负责主持、财务管理等事务。
丁满仓等人在账房里坐着,悠闲地抽着烟喝着茶。“现在村民们互相之间都不上礼,账房是给村外的亲戚设的,他们快中午的时候才来呢,所以我们没啥事儿,搁以前,村民们来了,要首先进账房,排队记礼账,上礼的人都要发一盒烟,白事儿还要发一顶白帽子,之后再把礼单贴到事主的院子里,可繁琐呢。”丁满仓说。
按照当地习惯,红白事儿早饭都是请村里的本家和朋友吃的,早晨7时开饭。一大早,村里沾亲带故的人家便拖儿带女来到丁家。丁家的屋里、院里、门外坐满了人,一排席50桌,每桌8个人,丁家的酒席饭菜比较简单,8个盘10个碗,丁满仓估计了一下,一桌席的饭菜开销也就120元左右。
丁永红是丁家唯一的儿子,父亲的丧事自然得他操持。按照村里的规定,村民们办红白事,必须经过村里的红白理事会,由理事会统筹规划。
蔡村的红白理事会成立于上世纪90年代初,其宗旨是在村民婚丧嫁娶活动中,移风易俗,破除陈规陋习,封建迷信,坚持婚事新办,丧事简办,反对大操大办,铺张浪费。理事会成员由部分村干部、党员和村民代表组成。婚丧嫁娶本是个人家事,变成了由村委会直接插手干预。
丁永红需向理事会说明自己家的宾客数量及自己的家庭条件。本着节俭轻负的原则,该理事会经过议事决定,丁永红预备100桌酒席,包括烟酒,总花费不能超过3万元。并明确规定了烟、酒等招待标准,丁永红的选择只能低、不能高。“我们力求做到有钱的不铺张、不浪费,没钱的也不会感到低人一等。”村委会主任丁功孝说。
丁家的100桌酒席,在村里虽谈不上大排场,但也不算是小场面了。“如果没有红白理事会挡着,村民们互相攀比,这个事,事主没有六七万元下不来。”没有人去账房交礼金,本家们吃完饭各自回家了。无需交一分钱,去事主家吃一顿饭走人,对于蔡村人来说,一次“随礼”就结束了。
与城里人动辄几百上千元的“高价饭”相比,蔡村的事主显然要幸运很多。
本家走了,亲戚们该出场了。
张作启是蔡村人,与死者是姑舅亲,作为丁家最近的亲戚,按村里的规定,他是可以给死者送个花圈的,但他只按当地的习俗准备了个食盒,里面装有12个特制的油饼,一盒煮饼,外加烟酒罐头等。张作启告诉记者,盒子里的东西算下来不过120元。“送花圈没意义,看着大气,一把火烧了,浪费!”张作启并不觉得自己的“礼”寒碜。蔡村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废除礼金
蔡村位于山西省西南部,紧邻黄河,是一个有着2600口人的村庄,村民的年人均收入近万元。早在2002年,这里因已故村委会主任张小民的事迹而声名远扬,成为全省广大党员、干部和群众学习、观摩的对象,也正是张小民把蔡村率先建成了全省“千万元村”,运城市“首批小康村”。
作为蔡村1986年至今的党支部书记,丁满仓见证了蔡村从贫穷走向富有,从禁止婚丧嫁娶大操大办到废除村民收受礼金的整个过程。
20年前,蔡村人婚丧嫁娶办事儿,同其他地方一样,繁文缛节,大操大办,礼金、礼品必不可少,当时的礼金2元、5元、10元,视亲疏远近而不等。事儿刚办完,当家的女人们因为分配的礼金多寡而吵得鸡犬不宁。账房先生记错了账,“讨笑”(当地红白事的一种风俗,帮忙的人给主要亲戚上个名字好听的菜,索要红包)得来的钱分配不均;收到的被面和床单“中看不中用”等等,滋生出许多矛盾和事端。
矛盾升级就去找村委会解决,大家乡里乡亲,怎么处理都会有怨言。村干部们为如何破解村民之间因礼金引发的各类矛盾而焦头烂额。
相互攀比、铺张浪费和搞封建迷信活动等不良风气盛行,各类名目繁多的酒席不仅影响了群众的生产生活秩序,加重了个人的经济负担,正常的人际关系被扭曲。
村两委班子成员商量后一致认为,解决这些问题的关键就是摒弃陋习。于是,一个土政策出台:村民之间操办红白事儿不得收受礼金,办白事儿,无论多有钱,只能请一班乐队,请一天席,见人发烟改为每桌席放一包烟,丧事如果是女方去世,允许娘家拿个花圈,如果是男方去世,允许舅舅家拿个花圈,女儿们只允许拿一个纸扎。
国人自古崇尚“礼尚往来”,“出礼”成为维系人际关系的桥梁与纽带,更是自己的面子问题。若想改变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并非易事,尤其在人情关系很浓的乡村。蔡村村委会的决定无疑很大胆,令周边的村民都很震惊。村委决定先在村里试行一段时间,好让村民们有个接受的过程。村委会首先成立了红白理事会,直接插手村民红白事务。
有村民婚丧嫁娶,红白理事会成员会全程跟踪监督,不准设账房,不准上礼,不准“讨笑”,一旦发现,罚款10元。事主家庭确有困难的,关系要好的朋友可以私下给事主赞助,不记入礼账。
一开始村民们有些不习惯,觉得“白吃人家饭不好意思”。而更多人担心的是“不让收礼了,以前上的礼不就永远也回不来了吗”?
孤本蔡村
1995年,虽仍有少部分人对村委会的政策表示反对,经村委会、红白理事会、村民代表大会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这项新的决议通过,并写入村规民约,要求村民们都遵守规矩,照章办事。违反红白理事会章程、婚丧嫁娶铺张浪费的,均按村规民约予以处罚。“这个政策能执行下来,就是因为村里每项决议都很民主、透明,村民们都很自觉,依法办理自己的事情,创造自己的幸福生活。”三年一换届,除了因年龄大而退休,村委班子成员大都连任到了现在。
党支部书记丁满仓在班子成员中最年轻,也已经59岁。“一开始就得去挡,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
政策之所以能深入民心,得益于不讲私情,有钱没钱都一视同仁。
据丁功孝介绍,蔡村有1000来人在外务工,仅做蛋糕就做出近百个千万富翁。无论多么富有,山西人固有的乡土情结,使得他们有事儿总要回村里大办一番。
张某,是蔡村首富,1986年只身去北京打工。15年后,他以自己做蛋糕积累的800万元,投资北京西客站商品零售业,一跃成为村里的首富。现在,你如果到北京西客站,随便问一个快餐厅或流动销售车,问老板何人,回答不约而同——张某。随着其财富的不断积累,张某在临猗拥有了一定的地位。
2002年,张母去世,各路宾朋云集蔡村。县里来人帮张某说情,让提前一天办席请客,遭到村委会拒绝。“只能办一天席,不能因为有钱就破了规矩。”这是丁满仓给来人的答复。张母出殡当日,张家办了258桌席,其中150席即为村里人,去年,张某嫁闺女,办了160席,两次办事儿,张某都按村里的规矩来,没收村民们一分钱礼金。
潘某是孙吉镇兴隆村人,与蔡村姑娘结婚后,因为工作原因,他便长期居住在了蔡村,今年2月,他为女儿结婚办酒席,因为妻子的娘家人都在蔡村,自己也在蔡村生活了十多年,索性只要来参加女儿婚礼的人,无论本村外村,他一概不收礼。“以前送出去的肯定收不回来,但我觉得这样很好,大家都不需要上礼了,负担也就减轻了。”
蔡村杜绝大操大办、收受礼金的土政策深入人心,一公里之遥的程村也想效仿。1999年,张三生被选为该村村委会主任,上任后不久,即成立红白理事会,制定章程:早饭不允许超过10桌,凉菜不能超过6个,酒席的饭菜标准是6个盘8个碗,收礼除了现金,谢绝实物。乐队一班,不发烟,不“讨笑”。“现在,除了不发烟,不‘讨笑’坚持下来,其余的只持续了1年左右,在农村,人情礼是很大的负担,村民都知道这是好事,但谁也不想带头做,觉得没面子,后来就流于形式,坚持不下来了。如果大家都这么做的话,至少能为自己节省1/3开支。”
无奈随礼
人情礼节最初是社会生活中小范围的互助。在农村,红白事花费巨大,亲戚邻居就会“随份子”,帮助其渡过难关。但随着社会的发展,随礼的名目越来越多,今天你办满月,明天我过生日,后天他结婚……随着随礼的次数增多,随礼性质也变了味道。
前不久,运城绛县人单先生细述了绛县附近农村的随礼之累,人情支出占到当地农民当年总支出的1/3,有部分家庭竟达1/2以上。
再放眼城市,一个普通职员的月薪不过1500元左右,而随礼钱最少是200元,有些人一个月就会参加两三次婚礼。关系密切的,自然要去贺喜。可有的平时根本没有什么交往,去吧,自己挺不情愿,不去,又怕驳了人家的面子,毕竟人家是好意,何况还是喜事呢。经济负担姑且不说,内心已感受不到礼节带来的情感慰藉。有些人就担心哪天突然收到了“红色罚单”。
随礼由来已久,礼钱由少到多,人员从近到远。每个人都怨声载道,却又每次都趋之若鹜。面子也好,风俗也罢,谁都反对谁又都改变不了什么。比起实际利益,国人似乎更注重面子。
谁说村民难管,村风难变,蔡村模式告诉世人一切皆有可能,“只要严格执行定下的制度”。
20年,随着无可阻挡的社会进程,蔡村人自然而然走过了一条移风易俗之路。20年的时间证明,村民之间的关系没有因不收礼金而疏远,而是更加和睦了。这种和谐还将持续下去。
制度的不断健全,有效地抵制了村里红白事大操大办、铺张浪费,全村呈现出文明、节俭的新风气。
传统的“随礼”在蔡村村民眼里已经被消解,大多数人并不关心这样的话题。当记者向村民询问以前上多少礼钱时,中年人已没有了“随礼”的记忆,仿佛那已经是遥远的历史。(三晋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