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销深渊
“入行”之后,林凡被娟子安顿到朋友家,和另外五个人住在一起。从那天起,他“吃的是老三样,做的是老三项”。
老三样:早上稀饭加泡菜、中午干饭和少油蔬菜,晚上白水面条和盐巴。每天2块钱的伙食预算,在传销组织者口中,是磨炼意志的最佳方式。
老三项是“走工作、上晚会和跑联络”。“走工作”就是不断地和“前辈”交流心得,在林凡的笔记中,这些冠以“贾宝玉”、“杨过”等假名的“前辈”,不断向他灌输业务心得,比如拉人原则:“先横后纵,先强后弱,先亲后疏,先近后远”。“上晚会”每天必须到场,内容包括:念《世界上最伟大的销售员》某个章节,喊口号,汇报一天的业务;“跑联络”就是不断拉人入伙,手法与娟子如出一辙:引导、邀约、考察、入伙。
整整五个月,林凡的日子陷入单调循环,根据他抄写本上的《生活经营管理20条》,传销组织的管理十分严格,“不许谈情说爱,不许喝酒,不能说行业坏话,不许私自外出,不许看电视,甚至不许下棋,”林凡说。
传销洗脑环节中的最关键一环是“阳谋论”,传销组织者说,这是国家给改革开放以来没有发财的农民、穷人的一次翻身机会,需秘密转告,如果国家公开宣传,说有这么一个行业投入几千元可以赚到几百上千万元,所有人都会趋之若鹜,这样大家的发财梦都要泡汤了。
根据林凡介绍,组织的金字塔结构分为五级,实习业务员、业务组长、业务主任、业务经理以及高级业务员,职位越高,收入就越高,“比如拉一个人,3800元入行,第一级分成为15%,而第五级为52%。”林凡说,到了第五级月收入为6位数,赚足利润后还可以“洗白”,“内部叫累计出局,实际上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在这个系统中,娟子已经到了第三级,“岳父”则级别更高,婚约早已不复存在,林凡希望自己能有出局的一天。
梦醒时分
“继北海之后,那里陷入最新的疯狂。”林凡在遵义的日子里,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从全国各地奔涌而至。
连政府的集中打击,也被传销组织者说成了“宏观调控”。
每逢“宏观调控”,为了避免被一锅端,组织者就让传销者分散上街。“街上密密麻麻都是人,走路都走不动。”林凡回忆说,就算被抓,公安稍微询问完就转交给工商,工商问完再释放,所有人的标准答案是:我们是自愿的,没有限制人身自由。“如果我们真犯了法,为什么不抓去坐牢?这不是宏观调控又是什么?”很快,他又回到“第一线”。
转眼四个月过去,林凡拉来了表哥,表哥又拉来了他的表哥,离三人下线仅有一步之遥,然而,6.98万元的投入仅换来数千元回报,“这几千块钱也是上级定的,根本不是按照分配公式算。”林凡开始起疑。
他终于“因言获罪”,在一次讨论时,组长告诉大家不能买外国货,不能让国内资金外流,他插了一句话:“那为什么上面那些‘老总’都坐奔驰?”马上引来了“制裁”:公开监控,不让外出,不让发表言论。“那些日子和坐牢一样。”林凡说,为了弄清楚传销真相,一个深夜,他悄悄溜去网吧上网,“一搜索,傻眼了,铺天盖地都是”。在一个论坛里,一位曾经的“前辈”向他层层揭开骗局的外衣,“感觉一下子醒了,然而大家都还睡着,如身在地狱”。
林凡找表哥一起逃,遇到的却是一顿喝斥:“你神经病啊?要不要我到上面举报你?”林凡感觉大家都疯了,他要离开。“传销组织最怕死人,我就装病,很严重的病,要回福州看病,否则就绝食。”6月的一天,他的反抗终于成功。
梦醒了,眼前的林凡却陷入严重的心理抑郁,面对债台高筑、一贫如洗的家庭,他不知道生活该如何继续?在异乡,他的表哥和数百名福建老乡,依然深陷一场集体的疯狂。(记者 郭政 本文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