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洪光老爷子写小说的电脑紧靠卧室窗边,侧身一望,菜园坝长江大桥下的珊瑚坝泡在浑黄的江水中,只露出绿幽幽的一片拱顶。“珊瑚坝淹完,就是十丈水,菜园坝横沙坝那里就是十丈零五。所以弄船要看横沙坝儿。”老爷子看着他大半辈子“血盆里面抓饭吃”的河道,谈到水位;近年来,这位动过一次癌症手术的川江老水手加入重庆作协,把该协平均年龄线提高了一个水位。他吭哧吭哧写出的55万字的长篇小说《死了没埋的人》———一部川江水手的苦难史诗自费出版后,现在,83岁的老爷子又打算写第二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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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洪光用圆珠笔写成的《死了没埋的人》100多万字的手稿,用塑料袋包着悬吊吊地放在临江窗户上端的木板上,这都是早年在船上养成的搁东西的习惯,船舱狭窄,东西只能塞在夹缝里,挂在钩子上。现在家里墙上,也到处挂着铁丝钩子。
电脑边一个铁丝钩上锈得发黄的铁夹子,夹着他的某一稿稿纸,这是他用来揩鼻涕的。旁边桌上,就放着女儿给他买的上好卷纸,但他说太软了,揩起不舒服,要硬的。
老爷子左脚风湿,自己泡药酒来治。他从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扯出几个自己用报纸糊的药袋,有一个上面还可以看见“奥巴马和美女助手传出暧昧绯闻”的标题。“这是曼陀罗花、川乌、草乌、雪上一支蒿、水黄连、栗壳,能不能不说我要写续集的事,因为还要写十几年,怕写不完,不好意思。”
悬吊吊的电脑桌板上放着的一本自制的五笔生难字速查本,证明田洪光可能是重庆写作最艰难的作家。他不会拼音,就只能打五笔。有很多生难字不好拆,他就按1957年在文化宫学的四川清音韵脚诗“二月桃花落水面,楼台倒映弄池堂”,把生难字按音韵分别排列在里面,100多万字的手稿,他就是这样边查边打整完的。
“续集情节是接到《死了没埋的人》,人物也是那几个崽儿,还加了几个新的。一开头就是9·2火灾,船老板不让停船,但郭宝驾长把船停了,让灾民爬上去,把铺盖甩上去。风往哪边吹,火就往哪边烧,郭宝他们的船开到磨儿石,船上装的汽油桶,一烧起来就要炸,水手都吓得都想跳河,郭宝抓起一把开山说,哪个跑,我拍死哪个。他把船尾子对到起磨儿石趸船靠近,把打湿的铺盖包到起船尾,火就熄了。”
郭宝是老爷子塑造的男一号。解放后,邓小平派来西南服务团的人来码头给船工登记。“当时码头上的人,摸包贼、天棒、无赖、端盘子的、扎墙子的、当吼班的,卖粑粑饼饼的、摆摊的,把头想把这些人都登记了,成驳船和渡船公司的人。”
西南服务团要求船工干部是真正弄船的人,所以老板、把头就没选上,郭宝选上了,负责码头上的镇反运动,还是单位戒烟所所长,当时抽鸦片的人太多了。“当时那些人歪得很,有一个姓李的干人,人都死了,名字我就不说他了。他有时穿起一个大裤子,跑到我们的棉花船上来屙屎,屙的时候,双手就扯棉包里面的棉花,塞在他的大裤子里面,每回都要扯起十几二十斤走,‘千厮门,花包子,白如雪银’,船上有的是棉花。这种干人无赖,我们都怕他,连把头都怕他。”
我问郭宝是不是有点他的影影?老爷子笑笑,一篙竿叉开话题:“郭宝,就是‘国宝’,但要打个问号,他算不算国宝?一解放他就拥护邓小平,‘文革’时,是大驾长,是条汉子。”续集将写到郭宝90岁生日,重庆最后一帮会唱川江号子的老头们碰在一起,从此,川江号子绝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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