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没挂,头条”
10月9日下午4时左右,驴友们已经在河滩营地守候了24小时,所有人都已饥肠辘辘。那三名背夫却还是没有回来。
营地里开始弥漫起焦虑和不安的情绪。许宁召集了所有队员开会,开始商量自救的办法,并准备分头去采野菜野果充饥……忽然虞秀月大喊起来:“老大,他们回来了!”
3个背夫正从山腰上下来,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编织袋,看上去沉甸甸的。驴友们马上欢呼着拥了过去。
唐阳华的判断没有错,3名背夫从草药棚子带回了至少30斤牛肉干,还有粉条、花椒,盐,甚至还拿到了斧头和绳子——最好的开路工具。这些食物至少能够再支撑一周时间。
牛肉干和粉条当即煮了一大锅,众人风卷残云一扫而光。许宁说,那些牛肉干因为放得久了,有些发霉,但直到最后才被吃出了异味。饿了一天一夜的驴友们,光顾着填饱肚子,哪辨得出滋味。好在这些牛肉干只是味道差了些,并没有引起身体的不良反应。
饱餐之后,驴友们又精神焕发了。不过,他们仍然面临抉择:是继续沿着正河沟走,还是返回原定路线?
两个方向,各有利弊。许宁说,从正河沟方向走,离耿达镇还有十几公里,距离近,但路途的情况是个未知数。返回原定路线,风险相对较小,但至少还要走5天。作为领队,许宁更倾向于选择后者,但这一次,他把决定权交给了所有人——投票表决。
出乎许宁预料的是,9名驴友中的4个女性率先表态,继续向前走。随后又一名男性也表示继续前行。原以为会很纠结的投票,在5分钟内就有了结果。
此后的行进道路,一如既往艰难曲折。直到11日中午,他们终于发现了一条清晰的山路,路边还有被丢弃的烟盒。
每个人都难掩兴奋,步子都轻快了许多。有了路,行进速度也明显加快。天黑之后露营,许宁再一次查看了GPS:距离耿达镇只有1.7公里了。
12日天刚蒙蒙亮,驴友们就纷纷起床了,收拾好帐篷,开始最后的冲刺。
8点半,队伍前方欢呼起来,看到公路了。手机也终于有信号了,大家纷纷打电话报平安。
许宁给家里打了电话,他八岁的儿子在电话那头很激动:“爸爸,你在哪里啊?电视里都在找你。”
随后,十几天积攒下来的未接收短信一条接着一条发到手机上,提示音连成了串。下山途中,许宁接到了朋友的一条短信:“乔布斯挂了,头条;你们没挂,头条。”
在驴友们与外界失去联系的日子里,他们的消息成了乔布斯逝世之后最被关注的新闻,他们平安出山的同时,这条消息就传遍网络。
这时,许宁也预感到,他们捅了个大娄子。
波澜未止
山下传来警笛的声音。远远地可以看到一大群人在守候,有武警,有医生,还有大量拿着相机拍照的媒体记者。一路艰险中都未露气馁的一众驴友,在这一刻忽然哭得稀里哗啦。
下山的最后一段路依然很陡。驴友们在众人注视下,走得跌跌撞撞。参与搜救的森林武警从半山腰上横切过来,意图协助驴友下山。但他们一走动就引发落石往下掉。许宁大声提醒:“你们别动,有落石。”言语肯定是焦急、激烈的,在热心的救援人员听来,却有些不适。
下得山来,有搜救人员伸手帮驴友提包,被拒绝。医务人员要为他们检查身体,同样被拒绝。一系列类似的细节,让救援的一方热情遇冷。此后的舆论中,多有驴友“冷漠”、“像功臣一样摆谱”的指责。
对此,许宁解释说,在下山过程中,驴友和救援队伍的交流产生了不少误解。我们当时的内心状况很复杂,有安全出山的兴奋,有对外界担忧的愧疚,有年轻驴友脆弱的自尊心,还有年轻人待人接物的不成熟……事后,许宁代表所有驴友,向搜救人员进行了解释和道歉。
原本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却并没有就此画上句号。在驴友们平安出山之后,更大的争议又把他们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谁该为救援行动埋单?
四姑娘山景区、小金县政府、卧龙自然保护区、理县政府、阿坝州政府、四川省登山协会以及当地的森林公安、武警等部门都参与了此次救援,按照四姑娘山户外活动管理中心的统计,共有300多人参与其中,一共产生了13万元左右的救援费用。
这一切,都由驴友的违规穿越而起。
最终,政府部门和四姑娘山景区表示,救援的费用不会让驴友承担。但四川省登山协会坚持要求驴友缴纳山地救援队的3600元费用。高敏说,救援是山地救援队的责任和义务,但驴友也必须为他们的违规负责。救援收费不是目的,而是要给驴友一个教训。
高敏说,看着驴友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他仿佛能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曾经,高敏也像他们一样年轻而无所畏惧,热衷于挑战。
1993年,他作为登山协作带领一个日本登山团攀登哲多山,遭遇雪崩,转瞬之间,5人遇难,只有他和一名登山队员幸存。这样的事情经过、见过得多了,高敏说:“搞户外运动就像开车,时间越长,胆子越小。”
接受记者采访时,高敏反复强调的一句话是“探险不是冒险”。近几年户外运动兴起,驴友遇险事件频发,高敏看到越来越多的驴友以“探险”为乐,实际却是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受伤、遇难、失踪……他们年轻得让人心痛。
高敏也坦陈,现在国内还没有完善的户外运动管理办法。法律法规的缺失,也让驴友的行为难以规范,“违规”更难以界定。
现在,户外运动是纳入《登山管理办法》进行管理的。这部法规对登山概念定义为:在海拔3500米以上山峰开展登山运动,远不足涵盖越来越丰富的户外运动。
对救援机制,此前的各种规章只有“就近救援”的原则,缺乏明确的责任认定。高敏说,国外通行的做法是,合法登山,救援免费,违规登山,救援费则要被救者承担。此次四川省登山协会也采用了这种原则,寄望于通过这次事件,能够完善户外运动的管理和救援机制。
这次龙眼穿越引起的巨大波澜,远远出乎许宁的预料。他表示会承担违规责任,接受所有的处罚。不过,事件引发的舆论热潮也让他有所忧虑,担心会导致对驴友和户外运动采取限制措施。
许宁说,驴友群体越来越大,户外运动水平良莠不齐,缺乏自律、“无知者无畏”是造成很多驴友遇险事件的一大主因。
但是从这些驴友遇险事件特别是这次龙眼穿越引发的舆论反应看,更多人把焦点集中到“驴友违规”上,呼吁完善管理制度。“就现行的各种规章办法来判断,90%以上的驴友户外运动都可以说是‘违规’。”许宁说,“如果在此基础上加强管理,很可能就是‘堵’,就是更多的限制。‘违规’的事件只会更多。”
“国内缺乏的不只是对驴友的管理,还有服务。”许宁说。
驴友文化在国内兴起不过十年光景,几乎所有在驴友口中被奉为经典的穿越路线,都是一批批驴友自己“走”出来的。而景区管理部门对这种存在风险的户外运动,多少会有一些顾忌,至今仍没有哪个景区主动开发和宣传过穿越路线。“如果有景区专门开发的穿越路线,就会有完备的安全设施和措施,驴友遇险的可能性不会超过普通旅游者。”
11月20日,四川省体育局对违规穿越的9名驴友做出了正式处罚,开出罚单1500元。四姑娘山龙眼穿越事件至此似乎可以宣告结束了,但此次事件引起的反思和争论并没有止歇。
越来越多的驴友仍在路上,风景在路上,艰难在路上,风险可能也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