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妈妈携子自杀事件调查:寂寞守望引发悲剧
3月27日,四川省大竹县月华乡余家村留守妇女唐成芳给自己的3个亲生子女喂服农药后,自己也服毒自杀(未遂)。本报4月7日刊发了《全国妇联密切关注留守妈妈携子自杀事件》报道。近日,本报记者又赴唐成芳所在的乡村进行了深入地调查采访。
我们更关注的是,悲剧究竟为何会发生?
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09年,我国外出农民工已达到14533万人,其中年龄在16岁~30岁的新生代农民工有8487万人,占外出农民工总数的58.4%。新生代农民工已成为外出农民工主体。
一个个本来完整的家庭,为了生计,开始各奔东西,使负担的天平发生了改变。“留守一族”是一个沉重的社会话题,有类似经历的又何止于27岁的“留守妇女”唐成芳?随着工业化、城镇化进程加快,大量农村青壮年劳动力转移到城市就业,导致众多妇女儿童留守农村。有关数据显示,截至2010年底,全国有4700万留守妇女,5800万留守儿童,合计超过1亿人口。
留守妇女既要照顾家中老人、小孩,又要家务、农活一肩挑,长年累月地独自撑起一片天。其生存状态堪忧:她们不但要承担身体上的重负,更要承担心理上的煎熬,繁重的家务以及农活,还有夫妻长期两地分居的孤独、思念,以及生活清苦下的焦躁,这些都可能使她们选择一种极端的方式对待生活和生命。
生活上的负担或许还能承受,但积聚于内的心结才是最大的隐患。留守妈妈携子自杀虽属极端个案,却放大了一个群体的现实状况,使我们不得不对“留守一族”重新审视和关注。
我们相信,没有“留守妇女”的福祉,就没有整个社会的和谐与幸福。
这并非一个家庭的悲剧与悲情,而是与我们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
屋檐下,还花花绿绿地晾晒着唐成芳为3个孩子洗的衣服。房门前,铁链儿锁着一只浅黄色的看家狗,见来了人,懒洋洋地吠了几声,没精打采地伏在地上。各家的房屋零散在农田周围,却家家“铁将军”把门,很难看到人影儿。
随行的乡干部说:“这几天正是点玉米种子的时候,村民都下地干活儿去了。”
这就是唐成芳所在的四川大竹县月华乡一村,全村718户,总人口2168人,目前,村里有留守老人251人,留守儿童162人,留守妇女70人,其中,45岁以下40人;留守老人和儿童与留守妇女的比例为5.9∶1,由此可见,留守妇女的家庭生活压力非常大。
村主任梁胜玉说,“我看就是因为生活压力太大,唐成芳性格内向,心理承受能力差。事件发生后,我们村两委曾号召大家给唐成芳家庭献爱心捐款,但村民对唐成芳给3个孩子强行喂农药的行为,一时无法接受,最后,在村干部的引导下,大家才为3个娃娃捐了款。”
“爸爸妈妈总在电话里吵架”
唐成芳和丈夫李合元,在福建打工时结识恋爱结婚。9年来,夫妻曾回乡种过地,养过鸭,前后不到3年时间。夫妻先后生下4个孩子,前3个是女儿,只有老大是在家乡出生,其余3个孩子都是在福建生的,三女儿出生后就抱养给他人了。老大从小寄养唐成芳的娘家。老二寄养在李合元的大哥家,由大嫂饶朝琼抚养。去年老二才接到福建。
今年农历正月初六,夫妻俩带着二女儿和儿子回村,并从唐成芳的娘家接回老大。春节过后,李合元去福建打工,唐成芳独自照顾三个孩子,夫妻婚后第一次分开。
在家的唐成芳,每天需要照顾7岁的老大上小学,5岁的老二上幼儿园,中午要回家吃饭,一天两趟接送。吃母乳的儿子8个月了。唐成芳整天忙着给小孩煮饭、洗衣服、做家务,忙得团团转。
村里的妇女主任介绍,她回村两个多月里,村“妇女之家”的文化生活非常丰富,她一次也没有去参加过。
据称,唐成芳每次给丈夫通电话:一是要求丈夫在外边不要乱花钱,多拿钱回家。二是发泄自己在生活中的种种怨气。唐的大女儿曾说,爸爸妈妈总在电话里吵架。
3月27日上午8时左右,唐成芳将农药“百草枯”勾兑水和糖,给其3个子女喂服后,自己也服用企图自杀。
“她就是想不开,这才出事的”
近年来,以政府为主导的多元化社会管理机制新格局正在农村逐渐形成,作为党和政府联系妇女群众的桥梁和纽带,全国妇联在农村普遍建立了“妇女之家”。村“妇女之家”在带动和服务农村妇女群众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梁胜玉说,村里建立了“妇女之家”,有活动室,开展培训农业技术,还有好多图书。村里妇女爱看杂志,每个月杂志来了,都争着看。余家村“妇女之家”的腰鼓队,在十里八村都很有名。晚上,村妇女们还聚在一起跳坝坝舞,练腰鼓。
梁胜玉介绍,唐成芳的大嫂饶朝琼是个性格开朗的人,她是“妇女之家”的活跃分子,开展啥活动她都参加。她平时和唐成芳关系处得很好,对唐成芳在生活上帮助很大。唐成芳没有参加“妇女之家”的活动,主要是她娃娃太多了,家务事都忙不过来。还有,她是从仪陇县嫁到村里的外地人。这么多年,她在福建打工的时间多,在村里的时间少,加上她性格内向,回来这两个月里,心里有事也只愿意给老公打电话说。
3月27日清晨7点半,饶朝琼起床后发现唐成芳家的大门紧闭,往常这个时间,唐成芳早已经打开大门,跟三个孩子坐在堂屋吃早饭了。饶朝琼给唐成芳家拨电话。唐成芳的大女儿在电话里哭喊:“伯妈,快点救我们!妈妈灌我们喝“百草枯”。“百草枯”是除杂草的剧毒农药。饶朝琼赶紧从后门进去救人时,唐成芳正手拿水瓢,弯着腰,嘴里吐出蓝绿色的液体。饶朝琼马上给120急救中心打电话。
村里邻近的5位妇女闻讯赶来帮忙,大家忙着给服农药的4个大人孩子喝清水,吐水减轻剧毒对体内的侵害;县城距村子十几里公路,120救护车及时赶到出事现场。妇女们帮助救护人员把大人和孩子们送上车。
梁胜玉说,8点多钟,我赶到时,几个妇女已经把唐成芳一家送到县医院去了。她认为,正是受益于村“妇女之家”平时的活动,妇女们的凝聚力才有那么强。
留守妇女守望中的问题
改革开放30年以来,随着青壮年农民大量地涌入城市,我国农村格局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以血缘为纽带的传统农民家庭从形式上已经解体,家庭内部成员之间失去了亲情约束力。
据统计,2011年,大竹县所在的达州市农村65.6%的家庭主要经济来源于务工。达州市妇联在全市7个县(市、区),对农村留守妇女、儿童的生存发展状态及面临的困难进行了调研,形成了《达州市农村留守妇女儿童生存状况调研报告》。
目前,全市45岁以下留守妇女41万人左右,这部分留守妇女85.5%有外出打工的经历,回归家庭照顾老人、孩子占80.1%。她们在问卷调查生活部分表明:31.8%的妇女认为与家里老人相处十分融洽,17.9%的妇女对丈夫的家庭责任心很满意,70.5%的妇女选择满意。这部分留守妇女有在城市生活的丰富经历,为新农村建设带来了活力,她们在发展生产、经营家庭和参与民主管理、维护社会稳定方面承担起重要的责任,其中部分留守妇女成长为种植养殖大户。
调查显示,留守妇女在守望中承担着生产劳动、教育孩子、照料老人等责任,夫妻两地分居的孤寂,生理和心理等多方面的压力。66.2%感到“体力劳动的繁重”,39.1%感觉“十分疲惫空虚”,40%觉得“难以承受”。夫妻一年中聚少离多,精神上得不到相互慰藉,夫妻感情疏远,留守妇女在精神上压力特别大:38.2%认为丈夫不在家对孩子的影响很大,63.8%担心丈夫的健康,32.9%没有安全感。28%担心丈夫变心。
调查中还提及,85%的留守妇女对国家保障妇女权益的法律法规政策了解很少,很多妇女在权益受到侵害时,不知道维权或怎么维权。留守妇女由于生产和生活的重荷,缺乏自我保健意识。28.5%感觉身体不适的时候,仍不会去及时就医,每年参加妇科检查的妇女基本没有。留守妇女普遍感到生产中最大的问题是缺乏科学知识和生产技能,49.2%的留守妇女认为创业的最大问题是“没有创业目标和经济实力”,70%的留守妇女希望党委政府能够引进居家就业项目,使她们能够既照顾家庭又挣到钱。
个案中体现深层问题
唐成芳事件是个案,在留守妇女中并没有典型性。村“妇女之家”的妇女们对唐成芳一家的救助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证明了农村“妇女之家”在留守妇女遇到困难时,能够及时发挥作用的优势显现。
据有关部门统计,截至2010年底,全国有4700万留守妇女,5800万留守儿童,合计已超过1亿人口。全国妇联长期以来,高度关注这个特殊的群体,2011年全国妇联在“农村留守妇女儿童关爱行动”电视电话会议上,特别强调“切实把开展‘农村留守妇女儿童关爱行动’作为农村妇女工作的重点”。
不过,从唐成芳事件中,有三个方面的问题值得引起重视:一是要加强对外出打工的流动妇女的管理与帮扶,关注对本地区打工妇女的教育引导与心理抚慰工作;二是农村要加强“妇女之家”的作用,把留守妇女团结起来,抱团取暖,共同战胜生产与生活中的困难;三是妇联组织要深化对留守妇女的帮扶工作,建立留守妇女群体分类档案:一类是能力强有创业能力的妇女;一类是能照顾好家庭,生活正常的妇女;一类是家庭贫困的妇女,分别对她们在生产与生活方面进行有的放矢的指导。在村子里建立留守妇女邻里互助小组,促进妇女们在生产上互相帮助,在精神上进行抚慰,生活上相互关心,安全上相互关照,实现留守妇女身边有服务的基本保障。
同时,应当特别关注留守妇女群体性的问题,进行有针对性的帮扶:一是积极协调相关部门及时解决问题;二是涉及政策性的问题的,及时与相关部门进行沟通解决;三是要积极畅通当地政府解决问题的途径,对重大问题与困难要推动当地政府进行政策性的解决,争取更有利于妇女发展保障的权利。(记者 蔡锦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