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自制呼吸机救子 为省电费用手捏呼吸球
付学朋的呼吸是沉重的,拖着他的家直往贫病的更深层扎去。这呼吸却又是炽热的,父母、亲人的坚持,在呼吸球里蕴积,每一次用力的挤压,都将生命的能量传递给他。
快过年了,母亲王兰芹忙着炖豆腐待客,父亲付敏足忙里忙外地迎送招呼。舅舅给火盆里添一把新柴,堂姐笑盈盈地教训两个孩子。
付学朋躺在床上,他什么也帮不上,但在这个家,他仍是至为重要的一块拼图。只要他还在,画面就是完整的。
这幅年画丰满而温暖,飘荡着母亲的油烟香和父亲的泥腥气。付学朋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呼吸着这世间的气息。
在亲朋好友眼里,阿朋也实在孝顺懂事,刚挣钱就赶紧让爸妈别打工,对谁都好脾气。这样的孩子,没人舍得放手。付敏足的老母亲还健在,老人家94岁了,偶发小病小恙,付敏足和弟兄们一样也是轮班照顾,从不要特殊待遇。
当晨光透过小窗砸在我床头时,我冻醒了。摸摸鼻子,冰凉,再抓起床边的外套,一层清霜。摸出门外一看,我傻了。
头一天到得太晚,又忙着紧张山路十八弯,我根本没注意这座山中小村的样貌——木石结构的村舍散落坡上,村前一条平整小道,道旁一泓清浅泉水。无数毛竹从地里冒出来,依着村舍,伴着小道,唱和着泉水。四周群山环绕。
我走进屋,想问付学朋他的家何以这样美,忽然心头一紧,连忙闭嘴。他已在病榻上躺了7年,坡上奔跑,水中摸鱼,砍竹子背木柴,早成回忆。一张小窗,透出微弱光线,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无非是晴的、阴的、黑的、白的天。
付学朋其实有两部呼吸机,一部是简易呼吸球,一般用来急救。2008年出院时,他的家已山穷水尽,然而家人谁也不愿放弃他,只得按照医生教的办法,买来相对便宜的呼吸球,再下苦力轮流用手捏,昼夜不停。
另一部是7个月后,姐夫为他发明的电动呼吸机。真是全家人总动员,兵分几路找零件,制成了一个可以靠电机、连杆按压呼吸球的机器——其实还是呼吸球。
付家没有收入,如今靠低保和女儿家支撑。舍不得每月两百元的电费,王兰芹和付敏足还是常常手捏呼吸球。而那个电动的家伙也实在噪音太大,第一次在我面前开启,我脑袋一下给轰懵了,感觉搁在板凳上的采访本都跟着颤动,他们怎么睡?
这些东西的简陋都完全超乎我的想象,可也就是它们在延续着付学朋的生命!看着发黄、破损,用胶布粘、碘酒消毒的手捏呼吸球,看着覆满黑色机油,连杆发锈的电动呼吸机,看着双眼浑浊的付敏足,看着赤裸双脚的王兰芹,看着深陷在病榻里却努力对我笑的付学朋……我胸口一阵堵:“不好,这太不专业了。”我走出木屋平复心情,站在院子里,身后还是自制呼吸机的轰鸣。
世间再多贫瘠、灾祸与凉薄,自有生命力和爱的强大,沉重却炽热。像眼前的山,像付学朋的呼吸。
几天几夜,不断有车来,记者们扎进故事里,寻找着意义,再把故事带出山去。充满善意的人们看了这真实的故事,有的自发捐款,有的留下感动的文字。有位大叔更直接杀上山来,手里抱着厚墩墩的被子,拎着沉甸甸的油桶。到了门前,也不见外,直接进屋。放下东西扭身就走。
我一路念叨着乡人淳厚,一路下山。付学朋的呼吸像一场接力赛,最初只有亲戚朋友为他而战,如今已不可计数了。
回到城中宾馆,当日送我上山的出租车师傅找上门来,送上两袋时鲜水果,并且硬要退还车费。原来那晚他陪我进了付家的屋,又听我讲了付家的故事后,暗自决定,分文不能收取。
我再三解释我为工作,并非行善。他懒得和我絮叨,发动车子,一脚油门,把几张钞票丢出窗外,便驶入夜色。
傻站在宾馆前的马路上,我忽而想起付学朋的小表妹。12岁的小姑娘,父母均在外打工,她童言无忌,直说羡慕大哥,“因为他爸爸妈妈能一直陪着他”。
眼下,一家公司承诺捐赠的真正的呼吸机还未到,一位专家约好的医疗团队也在路上。关于未来,付学朋和他的家人没有奢望。王兰芹和付敏足坚持的,无非是儿子的一呼一吸。为此,他们付出太多,早已不计较更多。
在这样至爱、至善面前,唯有好好活着,呼吸每一口空气。(记者 秦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