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婆环卫工”的平民本色:一夜成名不意味着显赫
对余友珍来说,富裕与一夜成名,不意味着显赫;身家千万扫大街,再自然不过。在她的生活里,没有穷和富,只有苦与乐——
“富婆环卫工”的平民本色
一天的工作从半夜开始
凌晨3点,闹钟一响,余友珍翻爬起来。屋外黑漆漆的,屋里冷得像冰窖。简单洗漱后穿上厚棉袄,戴上厚厚的雷锋帽,她骑着电动车出门。
3点半,她准时到岗——武昌岳家嘴立交桥下的环卫工休息点。卧于桥底的铁皮屋子,没有水电,沙发是同事们从大街上捡来的,桌子板凳也是,但此时已经很热闹。她与同事们从这里出发,在夜幕下开始清扫徐东大街3000米长的马路。
清晨6点,马路细细致致扫完了头一遍,内衣已经汗湿,既热又凉。回到休息点,她抱起一个小电饭锅,到位于地下人行通道内的工具间,煮上一小锅稀饭,这是她的早餐。
天蒙蒙亮,街上渐渐喧闹起来,余友珍带着抹布、火钳和撮箕第二次上街。她管的8个垃圾筒,闭着眼睛也能摸到,湿抹布一擦,上面哧溜地滑,是细细的冰。看见一个等公交的人,手上还拿着过完早的一次性碗。余友珍就静静地站一边,那人紧跑两步,碗丢进了垃圾筒……
这是一个普通环卫工人的一个普通早班,散发着让余友珍熟悉的踏实气息。
可是,就是这样普通而辛劳的早班,最近却变成了余友珍的“念想”。
她连续上了报纸,出现在中央电视台的画面里。出了名的她为躲纷至沓来的各路记者,请了几天假。就几天,她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姐妹来邀打牌也没心思。她听不得同事来电话:“余大姐,你不做了吗?你不做,我们可没劲了……”她一迭声地回:“做做做!怎么会不做呢,过几天就来上班的。”
夜里三四点,她常猛然睁眼看钟,回过神来,又接着睡,睡也睡不着,只好一个人爬起来——请假几天,她憋坏了。这几天,记者经过她清扫的路段,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非一夜暴富,却一夜成名
53岁的余友珍,初中毕业,很少有读书看报的习惯。做了20多年农民,14年环卫工,她的生活姿态一直有如鸵鸟,弓着背,弯着腰,盯着自己的脚下,直到2013年的第二天,她登上《武汉晚报》的头版。
夜色下她穿着环卫服的侧影,成为当天的新闻焦点。这一天,全武汉市都知道了她的秘密,原来她竟是一个拥有千万家产的富婆。不只武汉市,在无限开放的网络平台,她的秘密被几何级别地传播,连英国媒体都为她写评论。
如果没有拆迁,没有富裕和一夜成名,余友珍,是中国无数寻常农村妇女中的一个。
世代务农,16岁中学毕业回东湖村当农民。农村人喜欢什么?房子。余友珍说,农村人把房子叫“哑巴儿子”。勤快的余友珍和丈夫,是村里最早做起楼房的人家之一。后来,不断有打工者来村里租房,余友珍和村里人一样,攒钱,做房,租出去,再攒钱,做房……到2002年,余友珍家里已盖了3栋5层楼的私房。
2008年,东湖村拆迁,遇上拆迁好政策,整个村子因“拆”而“富”了,余友珍家的私房第一批就变成了14套还建套房。这一年,是余友珍当环卫工的第十个年头。
成了“富婆”,家人劝她:环卫工这么辛苦,不做算了。余友珍脱口而出:不做?做了一辈子,习惯了,不做,要憋出来病来的。
富裕怎么了?余家代代勤扒苦作,家里一直还算宽裕,但余友珍从不停歇。她记住了一句老话:不怕家里穷,只怕出懒汉。这些年,身边时时有人发了财,稳得住与稳不住的都看得见。还建以后,走什么路的都有,有些年轻人,没吃过苦,也没见过钱,无所事事的有,好吃懒做的有,赌博的也有。
儿子有两个月在家待业,余友珍吓得要命,天天逼他去找工作:“我这个做老娘的,这么大年纪,3点钟起床扫大街。你做儿子的,好意思成天在家睡着?”
如今,儿子在做司机,女儿在影城工作,做的不是什么大事,但各自成家立业,余友珍很满足。
但最近,出了名的余友珍轻松不了:我就是个普通人,又没做么事,又不想名不想利,为什么那么多人议论我?
说来难以置信,被报道了十多天,她一篇完整的报道都没看过。
不看也躲不了。不断有人打电话来,儿子也总在家里说。走在村里,也有人说,乌龟有肉在壳里,几十岁的人了,不晓得财不露富,出那个风头搞么是?
生活不是穷与富,而是苦与乐
余友珍性急,跟人说话时,急着去干活,跟同事干活时,急着干重的,说起成名的烦恼,她像连珠炮一样滔滔不绝:
——你们总问为什么有钱还扫大街,那是你们不了解扫大街的。你们有没有上过早班?半夜的大街上,路灯亮亮的,远远的,没车,没人,又空,又安静,就我们几个,沿着大街,一路扫,一路说,一路笑,有时还唱,声音可以传好远。我们就像大街的主人,真的是很快活。
——你半夜开着三轮车去收过大粪吗?我收过,从东湖村到武昌中华路,一个公厕接一个公厕地收,挑一百多斤重的粪桶,挑半里路再装到车上。回到家,孩子一围上来我就赶紧推开:“走走走,妈妈身上臭。”
——你试过到山上运石头盖房子吗?我们盖的第一栋房子,自己下墙脚,自己挑砖。100多斤的大石头,撬起来,往山下推,再用绳子一绑,大木头杠抬上车。砖,2分半一块,一块块全是自己搬,自己运,自己垒。老房子是我们一手垒起来的,住了那么多年,拆的那天不敢看,鼻子酸酸的直掉眼泪。
——你试过大雪天去菜园摘葱卖吗?半米深的雪,还有冰,摸黑光着手扒开,大蒜、芹菜、葱,一把一把抠起来,就着冰水,洗好,装车,骑去菜场。家门口是个小坡,几百斤的车子,怎么也骑上不去,把上小学的儿子喊起来,推一把,上坡。
——你夜里去田里捉鳝鱼吗?黑漆漆的,打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一条大蛇突然从脚边擦过,吓得人一颤一颤的。
——有人瞧不起扫大街的,你们知不知道夜里这条武汉大道有多美?我扫了14年大街,它从前有多少坑,多少个凼子,就像自己伢一样清楚,大街没有生命吗?它会长,会难受,会自在,它有皮肤,有温度。
——扫大街当然也苦。有时劝别个不要扔拉圾,别个理都不理:“我不丢,你有么事做?”有一次,一辆的士车轮压住了一些垃圾,我让司机往前牵一点,司机破口就骂:“你个扫大街的凭么事指挥老子?老子就不走!”同事看不过眼,跟他吵:“扫大街的么样了?她的钱拿出来可以砸死你!”我不好意思,把她拖开。
——苦怎么了?有苦才有乐。我不觉得房子有多了不起。过日子,又不能抱着房子过,为什么有了房子就不能扫大街呢?
——前一段,整天有记者找,我不知道见了记者该说什么,见了领导该说什么。我就是个农村人,人一多,就说不出话来,只好请假,不上班,但是不上班闷着慌……( 记者鲁珊 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