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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李春雷:寻找大地上的亮色 以胸膛感知大地脉搏

2014年12月26日 10:48 来源:光明日报 参与互动(0)

李春雷在自家的地下室里翻查方志资料。本报记者 王国平摄

  12月12日,南水北调中线一期工程正式通水。获知这个消息,李春雷拉开书房桌面文件柜中的一个抽屉,上面贴有“南水北调”字样的小纸条。纸条的四角翘了起来,笔迹也有些模糊了。

  抽屉里躺着关于南水北调工程的剪报,还有他平常就这项工程生发的点滴思考,也有他沿途行走时写下的采访笔记,“南水北调工程涉及40多万人移民搬迁,其中丹江口库区移民34.5万人。这里边的故事太丰富了、太感人了,写不完的”。

  这位作家,一直以纪实的方式,挖掘和书写隐匿在角落里的精彩故事,传递人与人之间的暖意。写着,写着,他自己也被故事环绕。

  “走向生活”时感知到浓浓情意

  李春雷的家在河北邯郸市区东部的一个小区里,楼高6层,没有电梯,他就住在6层。拾级而上,进入书房,悬挂在书桌前的小白板上赫然写着的“凡事马上办”五个大字就冲至眼前,后边还重重地续上一个叹号。小白板旁边贴有一张A4纸,上书“忠告李春雷”,也是他的自我提醒,其中一条就是:“要多多走向生活,真正体验最底层百姓的生存状态,这是一个最大的富矿。”

  谈及“走向生活”,李春雷12岁就开始了,不过那是一次负气式的离家出走。恰恰是少年时代的一时冲动,让他在异地他乡体验到了人间的浓浓情意。

  “我小时候就喜欢读故事书,父亲在村里也算个文化人,经常跟我讲故事。正好大作家从维熙的弟弟到我们村插队,他经常讲一些北京文坛的事,让我很神往。后来,我偶然读到了《小说月报》杂志,一下子就感受到纯正文学的那种味道。怎么说呢,以前读故事书好比是喝糖水,这次开始喝白酒了,尽管辛辣,但过瘾、酣畅。作家梦就燃起来了!”李春雷说。

  大部分精力放在文学上,语文成绩优秀,其他功课就不太理想了。年少的李春雷横下一条心:不上学了,回家当作家!家长自然投了反对票。李春雷再度横下一条心:不在家待了,浪迹天涯!

  1980年夏,12岁的他推出家里的大号自行车,揣上20元钱,再往行囊里塞入一个床单,出发了。从老家邯郸市成安县一路往东,进入山东。路上他首次领略到了黄河的壮观,也遭遇了可怕的骗局,甚至受到过生命的威胁。于是,他决定回家。

  路过山东东阿县县城时,天色已晚。在县商业局饮食服务公司附近,他发现有位长者和自己的孙辈在树下纳凉。他壮着胆上前一步,恳请老大爷替他保管一下自行车,免得有人趁自己睡熟了将车偷走。老人家惊讶地盯着年少的李春雷,问他是哪里人,干什么来了。李春雷一五一十地把情况说了,老人家把电话摇到李春雷老家的村上,确认情况属实,就让李春雷在家里住着,等待他的父亲从邯郸赶来领人。

  “我们素昧平生,他却敬重我如客人,关怀我如亲人。在他那里,我找到了家的感觉。那份温暖刻在我的脑海里。我始终记得老人家的名字叫张广善。”说话间,李春雷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以胸膛感知大地的脉搏

  感知世间动人的温情,成了李春雷的自觉行动。1984年9月,邯郸地区举行一次社会性征文竞赛,主题是“两户一体赞”,即反映工商户、纳税户的新风貌,探讨发展个体经济的意义。正在读高二的李春雷以一篇《笑笑饭店》参赛,最终拔得头筹。

  作品写的是村里的宋老万开了一个笑笑饭店,生意红火,宾客盈门,却是亏本的买卖。“笔者”感到纳闷,就去问宋老万怎么老是赔,赚不到钱。

  “‘钱?我……’宋老万似乎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清亮的眼睛里翻起了疑惑的问号,‘我赚的是高兴,是舒心,我赚得满屋子都是。我本来就是为了赚它的!我卖出一个人的高兴,赚回千百人的舒心。我老汉七十五岁了,不沾“灾枝病叶儿”,越活越往少里活,我哪儿赔了?’”李春雷写道。一个“热心肠”在他的字里行间站立起来。

  大学毕业,进入邯郸日报工作,寻找大地上的亮色成了李春雷的职业。他从书架上翻出2000年出版的《春雷新闻作品选》,小小的册子里盛满了他在燕赵大地上行走的足迹。比如,1989年春节前夕,他走进邯郸大名县东南20公里外一个叫程望甫的小村子,采访时年72岁的申少廷。老人原名宁少雪,曾经是八路军战士,后来毅然住到死难战友申少保的家里,改名换姓,精心照顾烈士的寡母。

  “申少保的母亲当时94岁了,当我说明来意,她用颤抖的手指着申少廷,含混地说,‘八路军好啊,八路军……’这样的细节太震撼了。”李春雷以情驭笔,撰写了长篇通讯《他捧出了一颗真诚的心——申少廷侍奉烈士母亲45年纪实》,刊于1990年4月5日《邯郸日报》,引来好评如潮。

  李春雷尝到了“甜头”,接地气、挖深井成了他的工作常态。“走进生活,而不是走近生活”是他的经验之谈。

  为了感知家乡土壤的温度,也为了触摸工业发展的脉动,从1998年开始,李春雷跟单位请长假,一个猛扎,奔向邯钢体验生活。那时的炼钢技术尚不完善,炼钢炉前的工作艰辛而危险。李春雷选在除夕夜,与炼钢炉旁的工人们一起值班。没预料到的是,这次值班给他的左手永久留下了白花花的疤痕。

  值班中途,钢水大喷,钢花满天飞舞。“平时从电视上看,这样的画面有诗意,很壮观。但对于钢铁工人而言却是一次危险的战争。”李春雷赶紧往远处跑,但还是有一滴钢花径直地落在他的左手中指上,“我本能地用另一只手去抓,顿时,血肉模糊,火辣辣的疼痛。可这时,工人们并没有像我一样跑开,而是迎着钢花去排除事故”。

  经过这次突发事故,李春雷觉得自己与工人之间的情感贯通变得顺理成章。在这个基础上铸就的长篇纪实文学《钢铁是这样炼成的》,被文学评论家曾镇南称赞为“一部深沉雄浑、铿锵行进、惊心动魄、催人泪下的钢铁交响诗”。

  “走进生活”的作风一直在延续。2008年汶川大地震的当天夜里,他主动向中国作协请缨,成为首批奔赴现场作家中的一员,“当时的震中地区经常发生强烈余震。我背着睡袋、干粮和饮水,步行在滚石乱飞的山路上采访,长达一周时间。很快,我创作了一部长篇和三个短篇,其中短篇报告文学《夜宿棚花村》在你们《光明日报》发表后被选入《大学语文》课本”。

  2010年青海玉树地震后,李春雷再度请缨,独身一人连夜飞往西宁,在冰天雪地中日夜兼程18个小时,翻越4824米的巴颜喀拉山,抵达海拔4000米以上高原雪域深处的震中——结古镇,“由于行动突然,缺乏休息,极度疲惫,且是初上高原,我的高原反应特别强烈,几天几夜不能睡觉,头痛欲裂,只能依靠吸氧和喝葡萄糖维持。前线指挥部急忙联系飞机,让我与伤员一起转移。但我明白,使命在身,不能后撤!”

  李春雷穿着军大衣,戴着风雪帽,每天在路上奔波,坚持采访,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路边的干草地上躺一会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坚持创作,及时发表了4篇作品。

  为了创作反映129师题材的长篇报告文学,他曾自请向导,沿着刘邓当年行军作战的路线,在河北、山西的深山里奔波两个月,行程数千公里,搜集资料200公斤。为了体验民工生活,他搬进50多个民工居住的帐篷里,在汗臭、脚臭和鼾声中住了一个星期……

  李春雷愿意在生活深处浸泡,再通过自己的作品为时代存真,讴歌人间真善美。《摇着轮椅上北大》叙述了北京大学百年历史上首位残疾人女博士郭晖的奋斗历程,《木棉花开》抒发的是任仲夷改革开放初期如何在广东冲破道道体制阻碍“杀出一条血路”的豪情,《朋友——习近平与贾大山交往纪事》深情地讲述了习近平与作家贾大山之间“一段高山流水式的朋友情谊”。

  这位作家,始终保持着充沛的激情,以胸膛感知大地的脉搏,继而用自己反复锤打出来的文字,播洒和煦的阳光。

  地下室就是方志收藏馆

  别人家扔了或卖了的纸箱子,到了李春雷家却被视为“宝贝”。

  这些纸箱子以往的功能有些庞杂,要么是装方便面的,要么是装饮料的,要么是装食品油的,到了他家,地位摇身一变,装满了厚厚的志书,一下子有了历史感。

  李春雷已经收藏了2000多部县志。书架上只能摆出几本,其他的就分门别类装入箱子,码放在房间的角落里。空间还是小了,地下室就成了第二书房。这里的屋顶水管道穿行而过,留下的空间显得促狭,却有着方志收藏馆的分量。新近送来的“货”来自青海,纸箱子上写着“青稞美酒,七彩互助”,色彩大红大黄,有富贵气。拆开一看,最上边就是一部《共和县志》。这些方志都是他从旧书网上采购的。粗略估计,他在方志上已经投入了20多万元。

  除了县志,他还藏有《中国古代日用化学工程技术史》《中国陶瓷史》《军事法制史》《中国古代寓言史》《中国棉纺织史》《四川公路志》等各类行业志书。“这一条又一条的线,连接起来就是历史的脉络。”李春雷有时间就随手翻翻这些藏品,一旦定下某个写作主题,他就找来有关志书细读、精读,体味历史从深处款步而来的感觉。

  “读这些志书,我能找到一种方位感,说到某个地方一下子变得立体而亲切。就像小时候在农村老家,整个村子都装在心中,小卖部哪里,小池塘在哪里,要好的小伙伴家住哪里。这就叫胸中有丘壑。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李春雷脸上漾起沉醉的神情。

  钟情历史让他觉得充实,古典文学的滋养又让他感到一身轻盈。李春雷大学读的是英语,但古典文学令他欲罢不能。“至美至醇、玄妙无言、精美简约、形象生动、节奏鲜明、音韵和谐”,这是他对古典诗词的总体印象。

  “遇到自己中意的作品,我就默读、誊抄、背诵,乐此不疲。那些经典名篇中的每一个字都是一个支点,中国人的精气神、中华文化的精髓都在中间发着光。”李春雷正色地说。

  《诗经国风译注》《庄子散文选集》《柳宗元集》《苏轼年谱》《西厢记》等书籍,或新或旧,立在他书房的显著位置。书的前边,端正地放着一张老人的照片。李春雷说,这位老人就是张广善。

  2013年“五一”假期,李春雷带着爱人、孩子,驾车前往山东,重走自己当年离家出走时走过的路,希望能找到张广善的后人,了却心中的挂念。“30多年了,饮食服务公司早就不在了。唯一记得的就是这个名字”。几经辗转,他们竟然在途中打听情况时巧遇了张广善的儿子。老人早就故去,李春雷来到老人遗像面前,磕头行礼,并且把老人的这张照片请回了家。

  李春雷说,当他把照片递给自己年届七旬的父亲时,老父亲热泪盈眶,“我当时受到强烈的震动,并意识到当初决定让孩子一起去山东是正确的选择。好的东西需要世代传承”。

  在他书房张贴着的“忠告李春雷”旁边,还有一张纸上写着“我心中的艺术标杆”,其中有两条是:“人类高度,文明大道。”(本报记者 王国平 耿建扩)

【编辑:李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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