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失能老年人“澡”回体面与尊严
记者跟随老年助浴员上门为60多岁老人洗澡
他们为失能老年人“澡”回体面与尊严
10月7日8点多,一辆写着“善之福 敬老服务·上门助浴”和联系电话二维码的小型面包车停在了天津市北辰区某居民楼下。车上坐着的是老年助浴员陈爱国和他的爱人于翠芹。
拼接式沐浴床、充气浴床、大浴巾、吹风机、理发器、修指甲刀……《法治日报》记者看到,各种洗浴要用到的物品堆满了汽车后备箱。此时,一位60多岁因脑梗卧床不起的老人,正等待着洗今年的第4次澡。
“对于生活能够自理的人来说,洗澡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但对于一些失能老年人,他们完全无法进行洗澡这一行为。”陈爱国说,“许多居家失能老年人生活中面临种种不便,子女不在身边时没人帮忙洗;家人在身边时可能不敢洗;去公共浴室洗更是困难重重,还存在安全风险。”
为解决失能老年人洗浴难题,老年助浴员这一职业应运而生。根据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7月31日公布的新职业信息,老年助浴员被增设为养老护理员职业下的新工种。记者近日实地采访了解到,老年助浴员并不仅仅是给老人洗澡这么简单,还需要具有相对独立成熟的专业和技能要求。
不只洗澡这么简单
“高姐,我们来了。”
“我给你们开门,来,洗澡的东西先放这里。”
今年国庆节,家住天津市北辰区的高姐帮老伴崔哥预约了上门助浴服务。
崔哥今年60岁出头,3年前因脑梗导致全身瘫痪,从那时起每天就只能躺在床上。他无法说话,只能通过眨眼、发出声音等方式表达自己的需求。听到陈爱国和于翠芹进门后,崔哥很兴奋,脸上也慢慢挤出笑容。
“也就是你们来了他才这样,平时我给他换衣服他都不理我。前几天有人来给他换导尿管和胃管,他不舒服,也没给对方好脸色。”高姐笑着调侃道。
“崔哥,您今天看起来倍儿精神。”服务开始前,于翠芹一边和崔哥聊天,一边为老人测量血压、血氧、心率等指标。助浴前对身体进行检测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如果老人此时不适合洗澡,他们会及时向家属解释,以免出现问题。
陈爱国这边也没闲着。组装浴缸,将水管和热水器连接,同时还用锅在灶上烧开水备用。准备妥当后,他将一次性浴槽袋套在浴缸上,同时固定好安全带,防止老人洗浴时下滑。“水温在39摄氏度到40摄氏度最好。他这里有热水器,有时候我们去农村帮老人洗澡,还会用大锅烧水。”
等一切准备就绪,陈爱国和于翠芹戴上护腰,把担架放在老人身下组装好,缓缓抬起老人的身体,将其移到浴缸中,置于安全带上。在确定水温合适后,他们将安全带缓缓降下,让老人开始泡澡。为避免尴尬,从始至终老人身上都有浴巾覆盖。记者注意到,从入户到老人真正入浴,时间已过去40分钟。
几分钟后,崔哥放松了下来,陈爱国开始为他洗头,接着和于翠芹互相配合,从脖子到脚趾缝,全都仔仔细细搓了个遍,随后两人协助老人翻身,后背上也搓下来不少泥。
“别看他现在身上没多少肉,平时扶他靠床上都费劲,更别说一个人抬他了。护腰是失能老年人家里的常备工具,我这护腰和小国(陈爱国)他们的还是一个牌子呢。前几年基本没正儿八经洗过一次澡,都是拿毛巾擦擦身子,最多就是孩子回来了,帮着到卫生间简单冲洗一下。”看到崔哥入浴后舒服得快要睡着,高姐也松了一口气,和记者聊起了家常。
高姐告诉记者,今年4月,她在短视频平台看到陈爱国助浴团队发布的助浴视频,一直想给老伴好好洗个澡的她立即和陈爱国取得联系,帮崔哥预约了上门助浴服务。
“洗完澡后,他能安逸地睡一下午。卧床这几年,我很少见他这样舒心。”高姐说,“洗澡对我们正常人来说很简单,对失能的人来说就是一种奢望。从那以后我隔一个多月就会预约一次助浴服务,这已经是第4次了。”
泡澡、搓澡、冲洗,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为避免老人受凉,洗澡时助浴员会将门窗关闭,房门还搭着帘子防止漏风。助浴的这段时间内,陈爱国和于翠芹不时在擦汗,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水完全浸湿。“冬天也得穿短袖,穿着厚衣服湿得更快。”
冲洗完毕,两人用浴巾盖好老人的身体,又在床上铺了一层垫纸,才把老人抱回床上。全身擦干后,又为老人抹上润肤露,换好衣服,并再次测量老人身体的各项指标,而此时助浴工作实际上才完成了一半。接下来,还有耳道清理、口腔护理、全身按摩、足部按摩……一系列流程下来,崔哥从头到脚“焕然一新”。
最后,陈爱国拿出来一份老人健康评估表,上面详细记录着此次老人的行动情况、感官情况、健康监测等内容,以及一份助浴服务告知书。家属签完字后,此次助浴才算真正结束。记者看到,此时时间已经从刚进门的上午9点到了中午快12点。
“我们考了护理员证,还去了培训机构学习,在一次次服务中不断完善整个助浴过程。舒适安全、深度清洁、康复保健,是我们助浴最主要的内容。”陈爱国说,一次完整的助浴服务至少要用到40种物品,3个小时内一直在进行各种操作,基本上没有休息的时候。
希望能为他人撑伞
在回程路上,陈爱国和记者聊起了他做助浴的初衷。
陈爱国今年55岁。30多岁时,他的父亲因病去世,他和于翠芹决定将母亲接到自己身边生活。2010年,陈爱国的母亲突发脑栓塞,虽然抢救及时,但落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2014年,母亲病情再度加重,自此卧床不起。
为了更好地照顾母亲,陈爱国辞去了工作。他的手机闹钟两小时一响,白天黑夜都是如此,提醒他伺候母亲吃喝、换尿垫、翻身擦洗。一向身体健壮的陈爱国胳膊上、肩膀上、腰上隔三差五就疼起来。看他受累,于翠芹下班回家后也会帮忙。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8年,直到我的母亲病逝。那之后很长时间我总是到凌晨3点就醒,习惯性地拿着尿垫准备给母亲换,迷迷糊糊地走进母亲卧室,看到床上空无一人,才想起母亲已经去世了。”陈爱国说,她的母亲特别爱干净,但洗澡确实太难了。
每次陈爱国给母亲洗澡,只能在卫生间放把椅子,母亲坐在椅子上,他一只手扶着母亲的身体,另一只手轮流拿着莲蓬头、澡巾、沐浴液、毛巾、吹风机,一个多小时洗澡才结束。陈爱国浑身是汗,胳膊酸得抬不起来,母亲见状心里也不舒服。“当时我就想,要是有人能帮我一起给母亲洗个澡,该有多好。”
2021年,陈爱国被网上一则助浴短视频吸引,“这不正是我当年的想法吗?”说干就干,于翠芹也支持丈夫的想法,辞掉了销售员的工作。夫妻俩拿出了多年攒下的积蓄,考了护理员证,前往外地的一家专业培训机构学习,采买了专业的助浴设备和一辆面包车,注册成立了善之福家政服务公司。
可现实并非一帆风顺。夫妻俩不仅在自己的朋友圈天天宣传,在社交平台、短视频平台上也都发了帖、打了广告,每天开着车大街小巷地发传单,可半年多里,他们没有接到任何订单。
“去年年初,终于有了一单,是老人儿子打来的电话,离我们五六十公里,而且价格压得特别低。但因为是头一单,我们即便亏钱也愿意做,就这样,第一单做成了。回去的路上我们夫妻俩一路听着歌,心里美极了。”陈爱国说。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他们,订单也越来越多。目前他们团队已经为500人次以上的失能老年人提供过助浴服务,回头客很多。
在众多的助浴订单中,最让陈爱国印象深刻的,却是一张未完成的订单。
2023年冬,陈爱国接到一位陌生男子的电话。对方称自己父亲刚从医院回家,“离开”应该就是这半天的事儿,家属想让老人“走”得干净些,希望请助浴员助浴。陈爱国听后马上拒绝,可挂了电话没多久,对方又打来了电话,称愿意出1000元助浴一次,陈爱国还是拒绝了。当天夜里对方第三次打来电话,给出了高于平常3倍的价格,出1500元洗一次澡,陈爱国依旧没有同意。
在陈爱国看来,家属考虑的只是老人干净地离世,但老人身体已经很虚弱了,根本承受不了一次沐浴。而且很多老人第一次体验助浴,并不会觉得多惬意,更多的是警惕、紧张。对于即将离世的老人,助浴并不会舒服,反而会很难受,“不能因为赚钱,就不顾及老人了”。
期待尽快明确标准
陈爱国和于翠芹的团队这几年来一直保持在6个人左右。“不是不想扩大团队,只是实在招不到人。有时候新人来做了一单就坚持不下去了。除了这活本身累之外,一些失能老年人意识不清醒,有时可能会打骂助浴员。”
工资不高也是现实。“一次收费298元或498元,看上去挺高,但去掉各种成本后一个人一天可能也就只能挣二三百元,加上绩效等,一个月工资只有七八千元。相比于护工、月嫂等,助浴员的工资并不高。各大平台运营成本一年也要几万元。”
“每次有人满腔热情想来做这行,我都会跟他们说,做咱们这行,身体素质、爱心、耐心和细心缺一不可。我们可能挣不到太多钱,更多的还是把这当成一种善举。”陈爱国说,他服务过年龄最大的老人当时已经108岁,每次看到老人洗完澡后露出舒心的表情,他和妻子的内心都有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据了解,对于老年助浴员,目前国家还没有统一的行业标准、服务规范和培训标准,仍是各机构自己摸索流程规范,自发组织培训,满足具体服务业务上的需要。
“我知道老年助浴员被认定为新工种后特别高兴,这意味着我们这个行业越来越规范,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到我们。希望能够尽快明确从业门槛要求,该考哪些证,该学习哪些技能,如果有不足之处我们会立即补上。希望国家能指导我们更好地去完成这项服务。”陈爱国夫妇说,如果今后身体允许的话,他们会一直做下去。(法治日报 记者 张守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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