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中国的传销队伍有多大规模吗?
“仅异地邀约的传销就有上千万人参与,还不包括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公司传销。”在北京南五环外的办公室,李旭这样回答。
李旭现在的身份是“中国反传销协会”会长。时光倒流5年,李旭的身份是传销组织中的小头头,网下发展了30余人,天天做着发大财的美梦。
他自己也没想到,从33岁起,自己的名字会跟“传销”这个词紧紧连系在一起。
“从一个歧途到另一个歧途”
在亲友眼中,从2004年以来,李旭总是误入歧途———做传销是走入歧途,好不容易醒悟过来,却又走上了反传销的道路,又是一个歧途。
李旭是四川阆中人,1993年到辽宁鞍山打工,1995年自己经营豆腐作坊,开始创业。1998年,李旭在鞍山买地盖了房,一家人才安定下来。
用李旭的话说,经营豆腐作坊很辛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几年之后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总想着去南方寻找发展机会。
2004年,小舅子的一个电话让李旭动了心。电话中,他被告知,在江苏徐州做水电活很挣钱,一定要去考察考察。
2004年4月18日,李旭登上了南下徐州的火车。这一天,我国铁路第五次大提速,19趟“Z”字头直通列车从这天起登上我国铁路运输的舞台。
“生活真会开玩笑,整个社会加速前进的时候,我却在开倒车。”提及往事,李旭这样说。
原本不修边幅的小舅子西装革履地出现在李旭面前,与小舅子同住的朋友更是热情地欢迎李旭的到来。这些朋友不仅为李旭递上挤好牙膏的牙刷,而且双手端着洗脸水让李旭洗漱,让李旭受宠若惊。
紧接下来的,是上课。李旭马上明白,这是传销。他觉得好笑,这些人疯了,怎么可能坐在那里就赚钱。
尽管觉得被骗了,但看到大伙儿这么热情,李旭还是决定多留几天。这个时候的李旭,还是很坚定地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加入传销的队伍。
然而,接下来几天的疯狂洗脑让李旭彻底晕了。在到达徐州的第七天,李旭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要了1万多元,正式成为一家公司的一名“老板”。
“传销培训,是封闭你的信息、重复谎言的过程。它能抓住人性的贪婪、想走捷径的弱点,有诱人的一面,还加入了成功学,放大你的信心,让你觉得不可能的事情都是可能的。再加上成功人士的现身说法,一般人很难不信。”李旭这样解释被成功洗脑的原因。
在投入传销这项“崇高而伟大的事业”后,李旭乐此不疲,很快就发展了30多个下线。这其中,包括自己的两个姐姐。
不仅如此,李旭还毫不惧怕。当派出所来查抄课堂的时候,他从容地指挥大家把板凳抢回来,还大闹派出所。母亲电话中骂他骗人、伤天害理,他则回应,自己是在做直销,还向母亲描绘美好的将来:洋房会有的,轿车会有的。
然而,2005年9月9日,当李旭在网上看到《直销条例》和《禁止传销条例》之后,他终于明白,自己所做的事情既不崇高,也不伟大,而且违法。
脱离传销组织后,李旭一度连家门都不敢出。“做传销的一年多,不仅害了自己,害了家庭,还害了很多陌生人。”他一直想做些什么,可以弥补一下自己的过失。
2006年3月,李旭买了电脑、装了宽带、建立了反传销的博客,试图通过自己的现身说法让更多的人别再上当受骗。
2006年上半年,李旭在鞍山一边做着小生意,一边通过网络反传销。到了下半年,由于做了反传销网站的版主,时间精力越来越不够用,李旭干脆放下了生意专心反传销上。
这样的举动让家人难以接受———母亲和妻子原本期望,李旭脱离了传销后能回到正常生活中,赚钱养家,好好过日子。没想到,李旭反倒把大量时间用在了反传销。
“经常,吃饭时接到求助者的电话,一说就是半个多小时。家人都吃完饭了,还得等着我洗碗。越来越多的电话费、上网费也让家人无法接受。“李旭说。有一次,凌晨一两点钟,李旭还在QQ上与求助者聊天,母亲拿着棍子冲过来要砸电脑。
到了2007年,李旭的反传销工作更进一步,开始外出劝说、解救传销受害者。
“很多人对我们有误解,认为我们是之前受过传销的害,现在是报复。其实不是。”李旭说,传销人员家人的感受非常痛苦,自己能体会到那种感情的折磨。
在2006、2007年两年,为了反传销,李旭个人就投入了两三万元。2008年,因为不能忍受李旭的反传销工作,妻子与李旭离婚。
现在看着朋友、邻居买房买车,李旭也有自惭形秽的感觉。在北京,李旭从来不跟自己的同学联系,因为没有勇气见他们。
李旭承认,自己目前的生活并不正常,满脑子都是反传销,根本没有精力照顾家人。他也担心,这会影响自己14岁儿子的学业和未来。
经费是“协会”的难题
2009年1月10日,李旭牵头成立了“中国反传销协会”。在此之前,民间的反传销一直存在,但力量分散。
“从2007年我就开始寻求联合,自己做这件事,力量太单薄了。“李旭说,协会的前身曾设在河南新乡,搬到北京后才走上正轨。
在北京南五环外的一个老式居民楼中,一套80多平方米的两居室,8台电脑,两部电话,两个上下床,一个双人床,两套沙发,这些就是“中国反传销协会”的全部家当。
经费一直是困扰协会的难题。尽管从2008年社会上开始有一些零星的捐款,但对于维持这个机构的运转仍是捉襟见肘。当租下这套房子时,协会连租金都付不起,几个工作人员每人出资1000元才解决了问题,尽管房租才1300元/月。
“我们现在专职工作人员有十二三个,协会只提供食宿,办公室同时也是宿舍和食堂,工作人员没有工资。“李旭说。
除去捐款,求助者提供差旅费,是这个协会的另外一个经费来源。如果有人向中国反传销协会发出求助,需要协会工作人员到外地进行劝说、解救工作,需要先向协会指定的账号汇入相应的钱款。
“很多求助者家里也很困难,我们也不想要差旅费,但我们实在没有更多的钱。”李旭说,求助者经济条件好的可以提供宾馆的住宿,条件不好的提供小旅馆的住宿,这些都能接受。但为了节省体力,一般要求坐火车卧铺。
李旭向记者解释,这么做实出无奈,一方面是缺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被骗———曾有传销组织在网上查到中国反传销协会的联系方式,假冒求助者求助,等协会的工作人员自掏腰包赶到外地后却联系不到求助者,路费也浪费了。
尽管如此,李旭告诉记者,机构的运转依然比较吃力,上个月的开支还亮了红灯。“目前是在苦苦维持,我们心里没有底。”
更大的尴尬在于身份不合法
由于缺少主管单位,中国反传销协会至今没有正式在相关部门登记注册。
租下目前的这套两居室的时候,房东并不知道有这么个协会,协会的工作人员也不敢告诉房东,更不敢让邻居们知道。
“我们怕影响到邻居,怕他们知道了不好,出门都是小心翼翼的。”李旭说,有时候觉得简直跟传销一样偷偷摸摸。
身份的不合法,带来的是众多的怀疑和风险。
今年6月,一个在北京某大学读书的女研究生求助中国反传销协会,她的母亲在南方陷入传销组织。中国反传销协会的工作人员从南方将这位母亲解救回北京,在协会呆了三天。
中国反传销协会的工作人员麻袋告诉记者,这位母亲来到协会的第一天,其实就已经被说服,知道自己做的是非法传销。但面子上过不去,老太太说他们非法拘禁,砸门、大吵大闹后,还抢电话拨打了110。麻袋说,好在这个女研究生在现场,及时向警方说明了情况。
“我们的身份很尴尬。因为没有注册,有时候真心实意去帮助人家,求助者还不信任。有时候都到了楼下,求助者却不敢上来。一些求助者还让北京的亲友先来验证一下我们是不是骗子才过来。”李旭说。
一个在广州打工的女孩,就是通过这样反复验证中国反传销协会后,才通过协会解救了自己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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