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8日,在北京出席全国政协十二届一次会议的全国政协委员、北京大学教授、知名经济学者林毅夫接受媒体采访时,畅谈自己的身份转换和心路历程。
记者:谢谢林老师,您刚才一开头的时候您就提到,您今天是作为一个政协委员的身份来的,那我们就想请您谈一下您从世界银行行长转变成一个政协委员,您是怎么来完成这种身份的转换的?
林毅夫:应该讲起来这个转换对我来讲还是比较容易一点,因为固然从世界银行回来以后,这一届我被认为是新的委员。当然我到世界银行之前,大家知道我原来是人大代表,然后第一年参加了人大会,以后四年就都请假,你们媒体也很关心,所以我参加还是很有经验了,固然请假,还是在关心的。
而且在当人大代表之前,我当了四届政协委员了,所以讲起来,从1988年开始,我参政议政的经验应该有25年了,今年是26年了。当然了,这20几年,我个人感到非常荣幸,看到国家很大的变化。我前几天在第一天小组讨论会上面,我不是有一个发言吗,你们都还登了,当时确实是改革开放初期,当时我们的收入水平比非洲国家还低,当时物质非常短缺。比如说像我妻子吧,我爱人,她从国外回来,她穿的衣服跟国内人,都还是穿蓝色的大衣什么这些,所以她走在路上人家一看她就知道是海外回来的。今天一看就不一样,像今天三八妇女节,我们每个妇女同志走在街上,看到都比外国的女的还漂亮,穿得还好呢。
记者:那么您做世行的经验,到政协上有什么借鉴吗?
林毅夫:应该讲在世行我常常把自己定义为是重新读了一个大学,因为四年的时间,让我有机会,按照中国人讲的,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我自己的收获是非常大的。大家也知道我世行回来,进入到一个高产期,我出了几本书,一个是《新结构经济学》,一本是《繁荣的求索》,一本是《从西潮到东风》,我在世行四年,对世界重大经济问题的思考和建议。
除了这个之外,我也在美国的时候把两本书,这三本是从英文书翻译成中文,把两本中文书翻译成英文,一个是解读中国经济,一本是谈方法论的。因为我在翻译成英文的过程当中,也增加了一些资料,又充实了一些,所以回来以后又把它翻译成中文。
那么你说我在世行四年,回来以后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我最大的感受确实就是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我在这几本书的前言里面谈到,作为知识分子,我确实是把国家的民族复兴、中华民族的复兴当作我自己的职责。那么在年轻的时候读书,总是看到自己国家衰落。我在台湾长大,实际上也就是由于国家衰落所造成的一个民族不幸的一个受害者。照理说从我内心里面,我从台湾回到大陆来工作,这种心情应该就像一个住在夏威夷的美国人回美国工作是一样的,但是呢,由于历史的悲剧,我必须采取特殊的方式,那导致的结果就是现在还不能回家。
我自己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在探索,在想中国怎么样来实现伟大的民族复兴,也曾经有一段很长的时间认为,西方有一本真经,这本真经帮助西方实现了它们的现代化,让它们富强。如果中国要富强的话,我应该努力去把那本真经学会,带回来,按照这本真经来给国家的改革,给国家的发展、社会的进步,提出建言献策,作为政协委员。
记者:林老师,能不能简单地谈一下房价?
林毅夫:我还没讲完。但是我发现呢,在世行,当然我以前也隐隐约约开始有这种感觉了,我在世行工作也看到很多其他发展中国家的知识分子,跟中国知识分子一样的,都是希望他们自己的国家、他们的民族富强。其实非洲的很多知识分子对他们自己国家,对他们自己社会的责任感跟中国知识分子是一样的。非洲国家很多政治领导人跟中国政治领导人的追求也是一样的,希望他们自己的国家富强,希望他们老百姓过好生活,希望透过他们的努力,他们也可以青史留名。然后他们也跟我的心路历程有很相像的地方,看到自己国家的落后,看到西方发达国家的强盛,总觉得西方有一套真经在那个地方,学会了就可以推动他们国家的发展。但是,就像我前面也谈过的,60年的时间过去了,实际上,按照西方那套理论来做的,没有成功的例子。而成功的国家跟社会,他们在推行他们政策的时候,那些政策都被批判为是错误的政策。你比如亚洲四条小龙。我们看数字,其实是很令人伤感的,从二次世界大战到现在,能够从中等收入变成到高收入经济体的,不超过10个;从二次世界大战到现在,几代人的努力过去了,能从低收入经济体变成到中等收入经济体,然后再到高收入经济体,只有两个,一个是韩国,一个是台湾。你比如说像新加坡,它在50年代的时候,它人均收入已经达到美国的20%,所以它是中等经济体。
那么问题是说这些成功的经济体,他们的政策当时都被认为是错误的。那我在一个场合就曾经说过,我们并不是为了念那本经而念经,我们念那本经是为了能够帮助我们国家社会发展,如果那本经不能够帮助我们国家社会发展,那我们就应该抛弃那本经,那我们就应该从这些成功跟失败的这种例子当中去了解,它背后真正造成一个国家、社会,跟成功跟失败的原因是什么?
那么在世界银行的工作当中,更加强了我这样的一个信念。而且在美国这个地方,在这次全球金融危机当中也更加深了我这个信念,因为实际上在发达国家根本不存在一本所谓的“经”,它有理论,当然我们知道西方的理论,发达国家的理论是不断在更换的,你比如宏观经济学最早是凯恩斯主义,最后变成新古典综合派,目前当权的是新古典综合派,但是这场金融经济危机新古典综合派的这些大师们,第一个没看到,出现了以后现在已经五年多了,提不出解决的办法。既然它的理论是不断在变,那就不能叫做经嘛,经是说几百年几千年都不变才叫经。那么它如果在发达国家,它都没有办法做到所谓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几百年以后你来读它还是绝对成理,它都不能做到这样的,你怎么能够做到说放之四海而皆准呢?发达国家那些理论,我觉得有参考价值,但绝对不能作为我们行为的准则,其实这里面也回答了前面政治改革的问题,你如果说,你觉得有理由讲说必须那样才是最好的,但是按照那样最好的国家做的,通常都是社会更混乱,经济停滞,各种矛盾更多。当然,它所追求的人的价值什么这些,当然我觉得也是我们应该奋斗的目标,但只要实现那些目标,确实,应该是解放思想的,确实,所谓解放思想就是不受到任何理论,成为任何理论的奴隶,然后实事求是地来看我们现在有什么,我们现在能做什么,而我们有的跟我们能做的会随着时间不断再变化,所以确实也必须与时俱进的,这样才是真正的求真务实,这就是所谓科学发展。
前几天我讲说我到底是客观派,还是乐观派,人家老笑我乐观派,我说我是客观派,因为呢,悲观派只看到问题,而且你如果拿理想的模式来看,到处是问题,那是悲观派。然后再来的话,什么叫乐观派,只看到机会,不看到问题,那就乐观派。但是,你们从我的谈话当中,我永远是把机会跟问题同时谈的,对不对?而且我一定同时讲说这个机会怎么样去掌握,这个问题它的根源是什么,怎么去克服,所以我应该讲起来我是客观派跟务实派,谢谢,谢谢!
记者:但是您确实是少数派啊,您寂不寂寞啊?
林毅夫:应该讲起来我一路往前走,所以就从来也没有觉得自己寂寞过。
记者:林委员,最后一个关于政协的,这次是第五次做政协委员,从最早开始到现在,因为外国很多人不太了解协商民主,中国三大民主政策之一,不是特别了解,您觉得从最初选上委员到现在,期间又当人大代表,您觉得我们协商民主从方方面面一些细节上,您感受到的一些变化和进步。
林毅夫:应该讲起来确实是不断在完善,不断在充实,然后,基层的声音,民主党派,还有无党派人士的声音越来越起作用,然后在人才的选拔过程当中,我感觉到的是,多方面考虑,他的经验,他的贡献,还有他的社会影响,老百姓的接受程度。我前几天在政协会听到一个同事讲说,有为才能有位,有位更能有为。在民主协商过程当中我体会到这一点,能够被提拔上来的,基本上,我看到的,我了解到的都是有相当大贡献的。那么到了一个比较高的位置,我也看到他们还是继续地在努力地做好他们的工作。好了,就这样子好不好!我7点半回去上课。
记者 张冬冬 北京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