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学者谈莫言文学中的酷刑与国族(2)
11月5日,两位北京市民在王府井书店最新版莫言全集专柜翻看图书,该全集在10月底新近上市。中新社发 张浩 摄
二、《红高粱家族》:抗日演义下的酷刑
所以必须承认,阅读莫言最令我苦恼的部分,莫过于小说中的酷刑与暴力书写。酷刑与暴力,既是一个时代之必然,又是 推动小说情节进展的必要环节,自然是莫言最能发挥其想象力的部分。故事的传奇性与神圣性因之而起,却也留下许多费解的问题。我苦恼的是:如果没有酷刑,一 切随之而起的激情与浪漫将不复存在;但,小说家处理酷刑如此逼真、翔实,究竟是在批判暴力?抑或是表演暴力?又或者,暴力成为激发读者(尤其是中国读者) 共同体意识的必要情节/情结,因为这本是“中国”这受难主体百年来不可回避的场景?
例如莫言写《红高粱家族》,缀连的几篇小说在强调勇敢热情的先祖们敢于反抗侵略,现代的后辈反而不能。时代越是进化,人的种性反而越是退化。莫言的《红高粱》里,一开始就这么形容他的故乡:
高密东北乡无疑是地球上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爱的地方。生存在这块土地上的我的父老乡 亲们……他 们杀人越货,精忠报国,他们演出过一幕幕英勇悲壮的舞剧,使我们这些活着的不肖子孙相形见绌,在进步的同时,我真切地感到种的退化。
《红高粱家族》所写的“土匪抗日”,这些活跃于农村,为了存活而成为土匪的人 物,他们被 卷入历史洪流中正因为不只是“启蒙救亡”、“感时忧国”这类堂皇理由,而是欲望、生存、仇恨的缘故。莫言对人性那浪漫、原始的理想性追求,构成了他据以改写历史的精神力量。
不过,莫言小说中尚且体现着浓厚的国族主义色彩。换言之,民间人物虽然不再如过往是以“阶级成分”来塑造,但 “国族意识” 却成为表现的重点。
《红高粱》里头,日本兵逼着屠夫孙五虐杀罗汉大爷,过程中割耳、去势、剥皮,当真是鲜血淋漓,最后呈现出这番景象:“罗汉大爷被剥成一个肉核 后,肚子里的 肠子蠢蠢欲动,一群群葱绿的苍蝇漫天飞舞”。描写敌军之残暴是绝对具有正当性的,不过读者如我,一方面为人物的血性、爱乡爱土而暗暗佩服之际,一方面却也 为形容国仇家恨而铺陈之血腥残忍而惊心。如同小说里讲的,这样的虐杀故事,随着尸体的消失,竟尔成为“一个美丽的神话故事”。
抗日故事里有这样的神话,自然要让我族读者战栗与愤怒不止了。但,莫言以民间抗日为主轴的书写,要通过“血写的历史”引发何种关于战争与人性的思考?显然颇费思量。若仅仅是酷刑书写,恐怕撩起的更多是情绪,而非历史与人性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