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眷村的四川凉面 过穷日子却甘之如饴

　　1949年的台湾，南南北北有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眷村。

　　严格一点来说，官兵和眷属，像在动物园里一样被圈养着。虽然眷村的人常说，咱们吃不饱，也饿不死！但在眷村生活、成长的人，吃苦，过穷日子，却都能甘之如饴地过活着。

　　那个年代的眷村，每个月每户人家，会依照成员的年龄发粮票，票面额又会依年龄的大小，分大口、中口和小口。粮票有大米、面粉、大豆油、煤代金票等，基本的干粮有了，至于家里吃什么菜，就看大人的本事了。

　　穷，是绝对的。但是，眷村的妇女会利用丈夫上班、孩子上学的空闲，几户邻居聚在一起做些家庭代工，譬如粘火柴盒、织毛衣、做圣诞灯等，来贴补家用。至于吃饭，就各自多做一些，互通有无般，你尝尝我家的狮子头，我分她家几块红烧肉，于是菜里便多了些百家的味道。

　　村子里，各省人都有。东北的会包些包子、饺子，江南的爱烧些鱼虾，川湘人做的尽是催泪的辣麻菜。大陆各地的特色菜肴，都能在村子里觅到。过年前，家家户户的竹竿上，晒满了腊肠腊肉，那画面好像只有眷村才有。生活上，妇女们相互照应，也相互学习，那种在苦中作乐中结下的熟悉与亲情，是其他地方看不到的！

　　在我们空军眷村，还有一个特色，就是“语言”。不论你来自广东、山东，或是湖北、湖南，多半都是讲四川话，四川话几乎成了眷村的通用语。那是因为，空军部队在撤退前，在成都待过一段时间，加上四川话的咬字发音好学，所以眷村的孩子都能讲上一口道地的四川话，当然“重口味”的川菜也影响着整村人的味觉。

　　眷村里，房舍简陋，建材单薄，一家挨着一家。如果谁骂老公、打孩子，第二天，全村都会知道。家里烧什么菜，邻居闻着飘出来的味道，在打招呼的时候，说上一句“张太呀！今天又烧麻婆豆腐啊！”那种几乎没有距离的日子，有许多欢笑，也有不少无奈。

　　菜市场边的早餐店，是早晨村子里最忙碌的地方。烧饼、油条加豆浆，卤蛋配阳春面，当然最受小朋友欢迎的，就数“凉面”了。因为台湾一年会热10个月，凉凉的面条，配上丰富的酱汁，几十年吃不腻口。

　　但是，眷村的凉面虽然标榜着“四川凉面”，却不是四川妈妈所发明，就像眷村的孩子说一口标准的四川话，却不是四川人，一样的道理。上世纪90年代，我在两岸探亲旅游环境较成熟的时期，去过成都，也到了重庆，从路边的麻辣锅吃到餐馆里的“百菜百味”，唯独没看到过凉面这玩意儿，有的只是用绿豆粉做的凉粉凉皮，入口后味道不能说不好，只是它不如眷村凉面细致与柔顺。

　　我就说说咱们村子的凉面吧！最早做凉面的是个来自北京，讲一口京片子的张妈妈，她生了7个孩子，逼着她要做些什么来贴补开销。她向邻居东学学、西学学，卖过大饼、馒头，还有饺子，最后她选择了卖凉面。每天天蒙蒙亮，她就横放一块门一样大小的板子，煮上一锅水，桌台上放9个钢杯，里面有酱油、糖水、醋汁、蒜汁、芝麻酱、香油、芥末酱、花椒油和辣椒油。另外的两个盆子，装满了切好的黄瓜丝和绿豆芽。

　　水滚了，一把把的面，丢到大锅里，她一边煮，一边拿起长筷子，捞出面在空中一抖，又放回锅里，如此反反复复。等到煮熟了，把面条捞起，摊在已经淋了油的板子上，打开旁边的电风扇，她双手拿着筷子，迎着风快速地摊起面条，有时再加点油，摊呀摊，面条被吹冷了，就是一碗凉面。这么做的凉面，弹爽中还带着劲儿，和着那美美的酱汁，尤其在仲夏，冰爽的味道沁了心，也凉了胃！对我来说，吃了几十年，也没腻过。许多外地人来吃来学，学会了，出去开小店，他们以为眷村里讲四川话的都是四川人，所以凉面、牛肉面，都标上“四川”，好像只有这样，才算地道。

　　几十年过去了。以前，眷村的破房子，一户挨着一户，人也是一心牵着一心。现在的眷村，老人不断地衰老，房舍焕然一新，虽仍是一房叠着一房，但人心、人情却是一点一点淡化了！

　　多少文史专家开始研究眷村，多少游子开始怀念眷村，时代总是悄然走过！虽然留有一些眷村博物馆，但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此刻，已不容易找到儿时的玩伴，也听不到彼时快乐的喧闹。如果说眷村还有什么可喜可说的事，除了是看到几位发银纹深，耳还没失聪，能聊上几句的老人、长辈，还有相伴他们膝下的童孙之外，剩下的，应该只有还可以吃到的一碗凉面，那不是四川味的“四川凉面”吧。(台湾专栏作者 梁幼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