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幽：是握手还是打他一耳光? 黄健翔让我变坚强

　　2010年12月20日，陆幽诉黄健翔名誉侵权案在北京市第二中级法院终审宣判，法院维持一审判决，驳回了陆幽全部诉讼请求。在所有的网络传闻中，陆幽就是黄健翔说的那个绯闻女记者，可这一点，陆幽却无力在法庭上证实，她也因此终审败诉。“黄健翔不承认他说的是我，法院也说证明不了黄健翔是在说我，可很多网民依然在继续骂着我，这是多么荒唐的事！”陆幽说，整个官司，就像是一出荒诞剧。而在这种荒诞中，她变得更加坚韧、宽容与豁达。

　　在长安街旁的一家冰激凌店，陆幽挑了一个洒满阳光的位子坐下。“到英国可能没有这么好的阳光了，不过心里有阳光就好。”陆幽语气轻松，面带微笑，一如她被宣布终审败诉时的样子。下个月，陆幽将赴英国担任央视驻欧洲中心站记者。在从事了7年足球报道后，在与黄健翔打了两年官司后，陆幽作出了重新选择，这一次，她选择和中国足球不再那么贴近。

　　印象

　　陆幽

　　“我很清高，我很骄傲，

　　我在这个圈里

　　一直很独立”

　　与陆幽的对话，自然而然从中国足球聊起，让记者略感惊讶的是，在陆幽看来，她作为足球记者从业的7年，也是与这个圈子的文化价值对立的7年，她认为自己一直是一个独立者。

　　“我做足球记者这些年，中国足球一直在被大家唾弃，但细心的观众会发现，我的报道中，99%都是阳光的、积极向上的。其实这挺难的，在这个圈子里，每个人都在骂中国足球，或者干脆就是靠骂中国足球为生，而我在说鼓励，说祝福，就会把自己孤立在这个大集体之外。”

　　从小喜爱足球的陆幽评价自己是一个有文艺情结的理想主义者，性格很倔，有点儿像男孩子。陆幽说，中国足球圈也有红与黑，而她选择做一个中国足球的鼓励者、客观报道者，做有责任的报道，并坚持自己的职业判断。

　　“我很清高、我很骄傲、我在这个圈里一直很独立。因为我独立，我可以自成一家；因为我在现场，我掌握着最客观的东西。我不会和那些人在一起，如果我和那些人在一起，我今天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无忧无虑，是陆幽在网上使用的名字。她说，这世界上有很多烦恼，对一个单身职业女性，人们往往会有很多指摘。如果你过分看重别人的评价，你活得一定有忧愁、有忧虑，甚至缩手缩脚。

　　旋涡

　　陆幽

　　“所有人都不相信 你是凭本事上去的”

　　陆幽说，事件最初的起因，就是办公室同事的恶意造谣。2007年，陆幽在外地采访期间，因突发宫外孕病情住进了当地医院。医院怕出现大出血情况，根本不让她动。她当时没有任何人可以求援，只能让同事帮忙。让陆幽没想到的是，她的宫外孕经历事后竟被编排成与杜伊的绯闻，四处传播。

　　陆幽认为，自己遭遇的是中国典型的办公室文化，“这个社会对一个优异的女性给予的宽容度太少，所有人都不相信你是凭本事上去的。本来是我不幸的事情，他们却可以出于自己的生存竞争如此诋毁，你就知道这个圈子有多卑鄙了。谁让你有宫外孕这事被他们碰上了。”陆幽苦笑。“现在检讨下来，自己太清高了，根本就没想过和他们计较。”

　　在陆幽看来，这个圈子素来被男性把持，而她挑战了圈子的底线——女孩子不能出头。“之前有李响和米卢，现在说我和杜伊。这种事情跟你平时多么谨言慎行毫无关系，除非我不选择做足球。只要你在行内做得出色，就会被推到风口浪尖，惹上是非，即使不是性丑闻，也会是别的什么。”

　　当流言飞语在圈子里蔓延时，陆幽还蒙在鼓里。宫外孕的事发生后，她不再被安排外出采访，而是调去做后期制作。一开始她还认为领导是在安排她休养身体，直到被告知不能参加珠峰火炬传递报道，她意识到一定发生了什么。追问之下，陆幽才知道原来自己和杜伊“有绯闻”，她因此被“封杀”了。

　　很快，事情得到了澄清。陆幽重新跟随国家队采访，而且是以首席记者的身份回归。陆幽说其实对抗办公室里那些低俗同事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我在干活”。她高调地出现在国奥队长沙比赛现场。

　　在球场，陆幽不但主动与杜伊握手，还特意找在场的同行聊天。结果陆幽发现，很多人的眼睛里多少有闪躲，“人正不怕影子斜，你首先要自己迈出这一步，传过你坏话的人反倒会不好意思。”

　　“我不会让人看到我的眼泪”

　　2008年6月6日，就在陆幽以为整个事件都已经过去的时候，黄健翔在博客上发表了一篇名为《丑话说在前边》的文章，其中声称国家队前任主教练杜伊将某“国家队首席跟队记者”“搞成了宫外孕”。随即，那个“首席跟队记者”就是央视女记者陆幽的言论在网络上迅速传播开来。

　　当时陆幽正在奥地利报道欧洲杯，一个熟悉的朋友发信息问陆幽能否上网，随后又把黄健翔博文的网络截屏发给了她。回忆两年前的那个场景，坐在记者面前的陆幽表情平静，言语寥寥：“脑子一片空白，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当你有一天受到极致的伤害时，你会发现人就是一个不可控的哆嗦的物件。”绝望的痛苦持续了半个小时，陆幽如常回到工作团队中。“只是我清高，不会让人看到我的眼泪。”

　　时至今日，陆幽依然坚信自己是他人追逐商业利益的牺牲品。“一个尘封了大半年的绯闻，被他在那个时候放了出来，为什么？因为他要报欧洲杯，他要东山再起，要吸引关注。”陆幽反思说，与那些精于网络传播的人相比，自己在网络这方面连菜鸟都不是，又过于清高，过于固守，造成她在这件事上的被动，任人涂抹。

　　陆幽认为这个社会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黄健翔正是利用大家骨子里的、脑子里的潜规则在做文章，这个潜规则其实就是对女性的歧视。“他是个很高超的媒体营销者，但他丧失了底线，道德的底线。”

　　在黄健翔终审胜诉的判决中，法官也给了他这样的忠告：黄健翔作为有一定影响力的公众人物，今后在行使自己言论自由权利的同时，应当特别注意将自己的言论规制在不损害他人合法权益，不违背社会公序良俗的范围内。

　　强者

　　陆幽

　　“痛苦积累多了，水滴石穿就是释然”

　　事发之初，陆幽就下定了起诉的决心，但她没想到，打官司的过程，竟是不断地挑战自己的精神底线。

　　“起诉时觉得自己的牺牲很大，有几个人敢拿自己的宫外孕隐私来打官司？你要是有妹妹、有媳妇、有女儿，你一定会阻止她打这个官司。”陆幽是瞒着远在江苏老家的父母打官司，老人还是看报纸才得知女儿的事情。

　　另一个折磨人的过程是搜集证据——“自己去收集别人怎么说你宫外孕，满眼的流言飞语、攻击谩骂，你会感叹中国语言文化的丰富，看到后来已不再愤怒，而是哑然失笑，有如精神分裂。”

　　陆幽起诉的目的有两个：证明自己的清白、惩罚作恶的人。但是，当她在法庭上看到，面对法官“谁是绯闻女记者”的询问，黄健翔的律师不断以“不知道”作答，才明白在公堂之上如此搪塞，法律竟奈何不得。

　　因为涉及宫外孕隐私，陆幽在一审中申请了不公开审理。但第一次开庭之后，就有人把她向法官和双方律师提交的宫外孕诊断证明公布给媒体。此时的陆幽，对诉讼已不再抱有美好的愿景。

　　“无论官司输赢，都无法改变网络上对我的攻击和谩骂。这是中国网络现今的一个基本生态，法律还没有办法关照这些。即使我赢了官司，将来我的爱人、我的家人也会被人莫名其妙地去说这些事情，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无论官司输赢我都要承受这些。”

　　陆幽说，现在在她看来，清白、惩罚都已不重要，痛苦积累多了，水滴石穿就是释然。“但我不打这个官司，就会有更多的脏水泼向你。”

　　“握手的力量比打人的力量更大”

　　两审诉讼，陆幽坚持出席了每一次开庭和每一次宣判。法庭上，人们看到她性格中犀利、强势的一面。而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在终审宣判后，陆幽主动提出与黄健翔的代理律师握手。谈起这个细节，陆幽说其实她当时有两个选择：打对方一记耳光，或者和他握手，她最终选择了握手。

　　“黄健翔的律师不承认黄健翔说的女记者是我，却在法庭上质问我导致我宫外孕的那个男人是谁。”打耳光和握手，在陆幽看来都是合理的选择。

　　“我选择握手，是因为我觉得，握手的力量要比打人的力量更大。这就是我的理解，这是体育教会我的，是足球给我的营养，输了也会去和对方握手，这是一个人的气度。”

　　陆幽向记者引用了她喜爱话剧中的一句经典台词：如果你不能学会忘记，那你要学会原谅。“我经历的这件事会一辈子记得，但至少对那些中伤过我的同事，我会选择去原谅，因为我理解，我的存在给他们的生存造成了威胁。”陆幽说，这个官司，让她变得更加宽容与豁达。

　　“自己勇敢了，就没人能伤害你了”

　　一审时，陆幽曾因在地铁里被人认出是“宫外孕事件女主角”而被迫买了汽车。这次赴记者的采访之约，陆幽却是乘地铁前来。“认出就认出吧，前两天去餐馆吃饭还有人指着我说‘你就是那个……’我说‘对，对，我就是那个……”陆幽边说边爽朗地笑起来。

　　从打官司之初拒绝媒体采访，到如今坦然站在镜头前，陆幽不再选择逃避。她说过去的坚强是表面的，现在的坚强是内心的，自己勇敢了，就没人能伤害你了。

　　陆幽曾数度向媒体表示，她的男朋友不是圈里人，她经历的就是一个普通人正常的感情生活。也有朋友劝陆幽把男友公布出来，陆幽却认为就算拿出自己和男友的照片，还会有人骂、有人怀疑，不相信的人依旧不相信。而且这段恋情已经结束，牺牲更大的隐私只会造成更多的伤害。“我保证我的真诚就足够了。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很多人会娱乐地看这个案子，但我觉得这个案子非常血淋淋。我最终输了，但会有人来反思这件事。反思法律的僵化，反思互联网自由的边界在哪里，反思如何维护一个人的尊严。”

　　结束对陆幽的采访时，长安街头华灯初上，当晚有一场中国国家足球队的比赛直播，而陆幽的选择是去看孟京辉的话剧《柔软》。“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陆幽说，她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和足球可以若即若离、忽远忽近，“足球只是我的爱好，不再是我的工作。”本报记者 邱伟文并图 J179

　　2010年12月20日，陆幽诉黄健翔名誉侵权案在北京市第二中级法院终审宣判，法院维持一审判决，驳回了陆幽全部诉讼请求。图为陆幽走出法院时的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