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冠军教练乔良:帮美国孩子圆金牌梦的中国人

　　(声明：刊用《中国新闻周刊》稿件务经书面授权)

　　相隔四年，为美国培养出两届奥运会两名女子体操冠军，美国人将他视为美国体操复兴的希望，但他自己却非常低调，除了招牌式的笑容，他很少接受媒体采访，也从不发表长篇大论，他甚至说，自己并没有梦想着要做奥运冠军的教练，他所做的，不过是帮助孩子们实现她们的梦想

　　文/安然(发自美国)

　　9年前，乔良在美国爱荷华州得梅因市西郊的一片玉米地里建起了自己的体操训练馆。现在，这位原中国国家队的队员只愿意谈论体操，而不是自己的创业故事。

　　对于这片11英亩土地每年损失大约4万公斤的玉米，爱荷华人并不在意，因为这个玉米产量居全美第一的农业大州，在这里收获了另一种荣耀：乔氏体操舞蹈学校培养出两名世界级的体操明星，除了北京奥运会金牌获得者肖恩·约翰逊，还有刚刚在伦敦奥运会上拿下女子体操团体和个人全能两项冠军的黑人选手加布里埃尔·道格拉斯。

　　“他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儿”

　　8月18日，伦敦奥运会的圣火熄灭一周以后，它的余晖重新照亮了被农田环绕着的得梅因市。乔良和他的队员一起登上了爱荷华州“奥林匹克日”活动的舞台。和他们站在一起的，除了来自爱荷华的其他几位奥运选手，还有乔良的妻子庄丽文。这位曾经是乔良队友的女性，多年来和乔良共同操持他们的体操学校，她比这个低调的男人还要低调。在活动现场，庄丽文被称为“乔教练的教练”，当被问及如何“培养”出一名成功教练的时候，她说，“他做得还不错，他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儿。”回答引起全场数千名观众的一片笑声。

　　道格拉斯是当晚最耀眼的明星。在后场的新闻发布会上，她和乔良紧紧地拥抱，重演了奥运赛场上人们熟悉的一幕——甜美活泼的“飞松鼠”，和她的教练的温暖的笑容，成为伦敦奥运会定格在历史上的画面之一。这一次是他们在奥运结束之后的首度重逢。

　　坐落于一片高大、单调的厂房和仓库之间，乔氏体操舞蹈学校和周围的建筑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两座外形相同的体操馆看起来如同两个车间，一座用于训练，另一座用于娱乐。在奥运会上刚刚取得的风光，丝毫没有改变学校的宁静，也没有改变乔良多年以来的工作节奏。

　　在铺满蓝色海绵垫、排放着各种体操器械的训练馆里，乔良静静地站立在一角，脸上挂着他的招牌式的笑容，运动服上带着几抹滑石粉白灰。在不时走进场地向队员讲解时，他的笑容更灿烂了，为了使自己的表达更清晰，还不时加上幅度很大的手势，讲解结束，他轻拍她们的肩膀和后背，再踏着海绵垫回到原来的角落，重新静静地站立着。

　　从伦敦回来的第二天一早，乔良八点钟就出现在了这里。从5岁进入北京西城区体校练习体操开始，这个44岁的男人已经习惯了体操馆，里面的空间感和四处堆放的海绵垫子，还有在上面的不断摔打和踏步。

　　就在乔良回到得梅因的几天里，道格拉斯在美国正迅速蹿升成一颗超级明星，她参加了从“全美达人”到“大卫深夜秀”几乎所有著名的电视访谈节目，还和第一夫人米歇尔·奥巴马一起在“杰·雷诺今夜秀”里对谈。乔良一口气说出自己的爱徒最近参加的节目和播出时间，这些在美国最受欢迎的脱口秀节目，正是他当年苦练英语听力的重要途径。

　　“体操加强了我对生活的理解”

　　1991年11月，乔良登上飞往美国的飞机。“可是下了飞机一看，满地都是雪，到处都是玉米地，和想象中的美国不一样。”

　　这时，他刚从国家队退役，取得过多项全国冠军和世界杯赛冠军，还是1990年亚运会团体冠军的主力队员。但是他没有代表中国队参加过奥运会。乔良本可以选择留在国家队当教练，但是美国爱荷华大学的一份全额奖学金吸引了这个23岁的年轻人。

　　“来之前并不知道美国的一切都是怎么样的。到了一看，奖学金的钱只够吃喝住的。像我这样的运动员，当时在国内要是去进修的话，比如到北大、北体院，上学都是免费，还提供工资，所以就觉得美国也一样呢。” 在乔氏体操舞蹈学校的前台接待处，乔良的谈话不时被慕名前来的客人打断，每一次，他都要带着笑容起身应付。他操着一口北京腔继续说，“刚来的时候‘文化休克’挺严重，在语言上，基本上不能说什么，那时候挺想家的。”

　　来美国以后的第一个春节，乔良想包饺子吃，却到处找不到一根擀面杖，最后是用易拉罐擀的饺子皮。说起这个故事来，他哈哈大笑。

　　现在随口道来的趣事，当时却是难熬的经历。好在作为从中国国家队退役的运动员，乔良一边学习英语，一边很容易就找到了爱荷华大学男子体操队助理教练的职位。体操是他最熟练的“语言”，这个“语言”不需要翻译，仅通过示范就能取得很好的教学效果，在乔良执教的第一年，爱荷华大学就破天荒有5名队员被选入美国国家队。

　　乔良把这种让美国人惊讶的成果归功于国内的运动员培养。“国内那种培养运动员的体制对我影响很大，练体操把我这个人给锻炼出来了，它不在于你得了多少冠军，而是锻炼了人的意志品质。我当时就觉得，最多也不就是从零开始吗？”乔良提到了对他影响最大的教练：廖润田、黄玉斌、张健。接着他改用英语说，“体操技能的学习加强了我的生活技能和对生活的理解，这也是我教育年轻一代队员的重点。”他觉得这样更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思想。

　　后来，乔良转到爱荷华大学女子体操队当教练，他的工作得到更大的认可，同时也得到了更高的工资，能够很好地维持自己和后来赴美的妻子的生活。

　　当他已经适应了美国生活，并有能力把眼光从维持温饱上移开时，他发现，美国的运动员开始训练时年纪都不小了，对于那些本身有才华的人来说，这错过了最好的训练时间。“如果这些女孩子能够更早开始接受训练，她们就更容易掌握新的技巧。因此，那时候，我和小丽开始考虑：能不能自己开办一所体操学校？”他还是很习惯称呼妻子的小名。

　　为了开办体操学校，乔良曾经去加州看过，也去西雅图考察过，最终还是选择留在中西部的“大农村”。“爱荷华真的好，这里环境好，清静，人也特别友好。”乔良说，他不喜欢大城市。

　　1998年8月23日，在朋友的帮助下，乔良租借了一处仓库开始创办自己的体操培训学校。他将自己到美国以后多年的积蓄全用来装修训练馆、添置训练设备。为了节约开支，很多工作都要自己亲自动手做。“自己开体操馆的好处是，你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做事。”

　　对于创业的经历，乔良不愿意谈及太多细节，他说，“做任何事儿都跟练体操的路子一样，我可能不是那个条件最好的，但是我肯定是那个最吃苦耐劳的。我觉得不会做小事儿的人，就做不成大事儿。什么是大事儿啊？按照生活规律把你每天的事情做好了，就是大事。”

　　在乔良接收的第一批学员中，就有肖恩·约翰逊。这个当地一位木匠的女儿自幼就喜欢摸爬翻滚，从6岁开始进入乔氏体操舞蹈学校接受训练，11岁便获得美国青少年奥林匹克冠军，当时她的参赛服袖子上就写着乔良和庄丽文夫妇的中文名字。这一年，乔良也扩大了自己的事业，把训练馆搬迁到新址。

　　2005年，乔良觉得时机已到，他为13岁的肖恩·约翰逊录了一盘训练录像带，把她推荐给当时的美国国家女子体操队领队马萨·卡罗利。卡罗利曾对媒体说，她收到那份包裹后，闪过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哇，看来这个教练可真是疯了！”但在看过录像带后，她不得不赞同乔良的意见，肖恩身上闪耀着惊人的才华。

　　约翰逊顺利进入国家队后，在2007年泛美运动会上夺得四枚金牌；又在斯图加特世界体操锦标赛上拿下团体、全能和自由体操三枚金牌，及至2008年北京奥运会，她为发现并培养自己的教练在他的家乡获得了女子平衡木冠军、个人全能和自由操亚军。

　　此时，乔良也成了美国国家女子体操队的主教练，时隔近20年后，他以这种方式衣锦还乡。

　　“我将留在这里”

　　8月8日，乔良从伦敦飞回得梅因，在机场，当地一家民间机构授予他“城市梦想奖”。在简短的媒体见面会上，乔良被问到将来是否会离开爱荷华，他回答说，“我将留在这里。”他的体操队员听了当场就高兴得翻起了跟头。

　　爱荷华人对中国人有一种特别的友好，今年2月，中国国家副主席习近平访美期间，就专门重访了爱荷华的一个农业小镇。爱荷华州华人协会执行主席燕晓哲说，“乔良会成为爱荷华州的名片，这个农业大州将来可能成为体操世界冠军的摇篮。这里的华人也感到骄傲。”近日，经常有从美国各州来的人到乔氏体操舞蹈学校的训练馆，有的来看看乔教练，买一件T恤衫让他签名；有的带孩子来请乔良看看能否接受他的训练。

　　实际上，道格拉斯就是两年前从弗吉尼亚州“投奔”乔良的。这个16岁的黑人女孩热爱体操。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当她看到乔良在比赛现场给予肖恩·约翰逊的微笑和拥抱时，她说自己在电视屏幕前也感受到了温暖。她当时就想，“我希望能够称他一声‘教练’。”2010年，她不顾母亲的反对，迁徙2000公里，从东南部酷热的弗吉尼亚的大都市，搬到荒僻的中西部小镇得梅因，寄宿在当地一个家庭里，专门跟随乔良训练体操。

　　乔良最初并不看好道格拉斯，她的底子不是特别好，技术也比较粗糙，但是她身体素质过硬，又很能吃苦，对乔良非常尊重，并且唯命是从。经过两年的训练，她完全像换了一个人。

　　爱荷华州人人会计师事务所的创办人、华人女企业家萨婴从2008年乔良在北京奥运会上载誉归来开始认识乔良。作为当地“移民企业家大会”的组织者，她正在和爱荷华州州长商量为乔良颁发一个“移民精神奖”。 “乔良是一个低调的、精益求精的人，他有非常好的洞察力，表现在体操专业上，他一看就知道哪个能练出来，所以4年后他还能培养出一个奥运冠军。”萨婴说，“乔良不是那种长袖善舞的人，但是就是因为他低调，能够集中精力做一件事，所以他才能成功。”

　　在18日的“奥林匹克日”活动上，道格拉斯从州长手里接过“爱荷华州荣誉公民”的证书。美国媒体评价说，乔良对这个黑人女孩使用了“点金术”。随着乔氏体操舞蹈学校的声名鹊起，这里除了吸引了很多外州的体操学员以外，已经有来自德国、墨西哥等体操运动员打算进驻得梅因。

　　“我并没有成天梦想要做奥运冠军教练”

　　“美国的体操普及搞得太好了！”乔良认为这是美国体操顶尖人才辈出的根本原因。“多数孩子来这儿并不是想成为奥运冠军、世界冠军，而是作为锻炼身体的一种手段，我觉得这一点特别好；如果能够练得好一点儿，可以有助于上大学；再好一点儿的，可以入选国家队，或者有机会参加奥运会。各个级别有自己不同的目标。”

　　“比如，学习游泳首先是为了自救，是满足人的一种最基本的身体机能，”乔良这样解释体操的意义，“体操也是，你得学习怎么使用你的四肢，要锻炼协调性，要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即使是摔个跟头，你也要知道怎么去摔这个跟头，所以体操和游泳都是人体机能运用的最基本的东西。”

　　根据美国体操协会提供的官方数据，全美有超过520万年轻人在参加有组织的体操训练，全美的体操训练馆总数共有4000多家。乔良说，在这些体操馆当中，他的体操学校应该是比较高档次的。

　　如果从奥运会成绩来看，中国同样是世界体操强国，但是一篇发表在2008年《科技信息》杂志上的论文提供的数据说，“近些年来， 我国从事体操训练的人口逐年下降，后备力量严重不足，现在从事体操训练的总人数不足7000人。”

　　在竞争激烈的美国体操行业，华裔教练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在北京奥运期间，美国全国广播公司就曾对华人体操教练和他们培养的运动员做过专门介绍。除了乔良夫妇外，著名体操运动员李月久和吴佳妮夫妇、来自天津的前国家队队员赵学一都在美国开办体操学校或担当教练，他们培养的运动员都有不俗的成绩。

　　萨婴认为，乔良的体操学校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商业运作，但是他不是以 “善于做生意”为起点的。或者说，他是拿自己的技能来做生意，专业做得出色，生意自然就来了。

　　十余年来，乔良从未好好休过假，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训练当中，针对不同运动员的特点，制定不同的训练方案，孩子们也都将他视为父亲般的教练。但乔良始终强调，这也缘于国内体操训练的经历，“拼搏、争强好胜，这些精神都带到了学校、带到了生意场上，都始终使我受益。”

　　不过，乔良说，他并没有成天梦想要做奥运冠军教练，孩子们不是他实现自己没有实现的梦想的工具。这些孩子选择到他这里来，首先是因为她们自己喜欢。“对于我来说，没有比帮助下一代、帮助自己的学生实现她们个人梦想更快乐的事情。”

　　乔氏体操舞蹈学校今后也不打算再发展了，“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我还是比较喜欢一种平静的生活。”

　　萨婴是几乎和乔良同时出国的，“乔良是那一代到美国来的移民中的一员，他的成功是一个普通的故事，但他有自己的特别之处。”萨婴说，“他所从事的领域不一样，他只需要干他最拿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