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秦海璐：30岁这个年纪不可能再极端了

　　她曾头顶香港金像奖、香港金紫荆奖、香港影评人协会奖和台湾金马奖四大影后的光环，她曾一出校门就被抬上了当仁不让的女主角。而在懵懵懂懂走过了整九年后，她突然把很多事情想得开了。现在的她又自如地演变成《金婚风雨情》里的女二号小市民、《四世同堂》里的大配角大赤包……

大配角一样博彩

　　《金婚风雨情》里秦海璐饰演的石菲菲让人印象深刻，尽管这是一个戏份不多的女二号，几乎是为了陪衬主角而安排的，她和季诚夫妇也是50年金婚，可导演甚至吝惜在镜头前给他们一个“家”，一份生活。不过，比起集美丽、贤惠、宽容各种美德于一身的舒曼，石菲菲显然更有观众缘，她浑身上下透着烟火气：人不坏，毛病不少，碎碎叨叨，世故自私，有意无意地搬弄些小是非，办坏事没坏心眼，还特别热心肠……秦海璐演活了这样一个市井小人物，让人觉得可乐，却恨不起来。

　　论资历、论片酬，秦海璐远在女主角周韵之上，但这次她愿为绿叶衬红花。说起石菲菲，秦海璐两眼放光，“太二百五了，太过分，太好笑了，是我特别喜欢演的那类角色，编剧写得真是好。”她也曾经犹豫过，担心演这么一个70多岁还倍儿有精气神、不着调的老太太难度有点大，但剧本看到十六集时，就禁不住角色的诱惑了。秦海璐特别钟爱有缺点的小人物，表演时还有意识地把缺点放大，她从个人心理和表演专业两个层面分析自己的这种恶趣味。“我是觉得每个人心里都会有点阴暗、不见光的东西，很怕被别人窥探到，当有个角色能把这一面展示出来的时候，我就会觉得爽得一塌糊涂，好像自己得到了救赎，其实也迎合了观众心里的那一点点小阴暗，所以这种角色让人特有亲近感。”

　　成名早反添负担

　　喜欢小人物还有另一个原因，秦海璐不避讳这与自己的经历有关。她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96明星班，同班的章子怡、袁泉、胡静，都是还没出校门就已经独挑大梁的天之娇女，和她们比起来，秦海璐在外貌上不占优势。大学毕业那年她拍了第一部电影《榴莲飘飘》，这部处女作为她收获了2000年香港金像、金紫荆、香港影评人协会和台湾金马奖的四尊最佳女主角奖，还同时得了两个最佳新人奖，这些奖杯为初出茅庐的新人镀上了一层光灿灿的金。“得奖以前我没演过主角，我一直是一个特别好的配角，一个可以保质的大配角。我从小受的训练都是配角的，就是一棵菜。”秦海璐从小学京剧，戏台上的配角没几句唱词，这就养成一个喜欢讨彩的心理，“因为配角的量不是很多，你就想做的特别精，出个彩儿。这种讨彩儿的心理长时间在你的身体里打磨，所以我不太习惯演主角，那种正儿八经特清丽、两眼水汪汪特无辜的女主角对我其实没什么吸引力。”

　　几个影后加身，秦海璐一出校门直接被抬上了女主角的位置，自此戏约不断，七年间主演了十几部电影、十几部电视剧，怎么演都被人夸“太牛了”，“太棒了”，可是有一天，她却自己颓了。“演员这个职业是靠感知的，如果我没有感知，就演不好角色。我去排话剧《红玫瑰与白玫瑰》之前，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感知能力，空了，我这么多年的生活经历，对世界的看法、感触都用尽了。”秦海璐想换个领域换种生活方式重新收集感受，完全没料到等着她的竟是一连串打击，那是2007年，她正好30岁，这个年纪通常对女人而言意味着恐慌和转折。

　　终于被人说不好

　　或许在话剧《红玫瑰与白玫瑰》尚未排练前，导演田沁鑫就已经决定要“修理”秦海璐了。话剧根据张爱玲小说改编，作家笔下的白玫瑰是圣洁的妻，“身家清白，面目姣好，性格温和，从不出来交际”，红玫瑰则是热烈的情妇，“笑起来咯咯的”。话剧筹备阶段，秦海璐阐述了一气她对白玫瑰的理解，田沁鑫一言不发地听完她所有的话，然后说：“你想让你演红。”秦海璐怎么都觉得自己是“白”，性格温和，爱独处。她至今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从小到大见着父母整日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来闹去一直到老。她找的男朋友都是那种回家没话的，她为自己的婚姻展望出一幅理想愿景，“他看他的报纸，我打我的毛衣，两人只要在一个空间里就行，可以没有交流。”

　　可田沁鑫说，“你不是‘白’，‘白’不会对陌生人说这么多话，只有‘红’才不设防，可以跟陌生人非常自如地说。”田沁鑫在秦海璐身上发现两种极端的表现，私下里，她对人不设防，可面对媒体时谨慎到战战兢兢。“发布会的时候，她发现我斟酌万千的答复每一个字。她觉得太可怜了，一个明星怎么恐惧到了这种程度？”

　　《红玫瑰与白玫瑰》开始排练，秦海璐度日如年，每天被导演打击，不对，不对，这样不对，这样也不对。“你知道我在专业上，自从得了奖拍戏没人说过我演得不好，我从来没经历过小演员那种千锤百炼的生活。被导演骂，大家冷漠的眼神，整个人就像脱了壳似的特别有挫败感。”十几天后，田沁鑫终于说，“这个感觉有点对了，你现在演出红玫瑰12岁时的样子了。”其实还是不对，但至少闪了一点希望的小火苗，秦海璐顺着这种感觉一点点往上找，仿佛小孩一岁一岁地长大，直到22岁才算到位。

　　田沁鑫对她说：“你知道吗，以前太多人宠着你了。你面对媒体为什么那么紧张？你不是在欺骗大众，而是欺骗你自己。”“从得奖到30岁，整整九年，我是在一个懵的状态下过来的，没有生活的过程，特别麻木，穿着黄金甲，大家都来给我贴金，是田沁鑫帮我把这身衣服脱掉了，我才觉自己活得像个人。”

　　年尾还有一件小事。12月31日那晚，朋友们都高兴地去倒数跨年了，秦海璐一个人独坐在床边心里难过，过了这一晚就30岁了，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怀念起童年开开心心吃爆米花的滋味。深夜，她出门去找爆米花，跑了几家店才终于买到，捧着爆米花回到家又继续坐到床边。“吃到爆米花时，我忽然间有个想法，我已经30岁了，还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吃爆米花，其实没有人能剥夺我生活的权利，我还可以这样生活。”秦海璐说，“我不再恐惧了。30岁那年，我干了这两件事，前后差别特别大。现在我的自信比较接地气，比刚得完奖那会儿的自信实在多了。”

　　对话

　　现在这个年纪不可能再极端了

　　记者：通常一个女演员演到了女一号，除了友情客串是不会愿意给人做陪衬的，尤其在剧组这种处处体现等级观念的环境里，你丝毫不介意吗？

　　秦海璐：你说的那种待遇我拥有过，现在已经不在乎了，拍这戏（指《金婚风雨情》）的时候，我连一个助理都没有，但大家都会把我当成一个角儿。可能这么说有点得便宜卖乖的意思，其实我真能体会到有很多东西是虚的，知道什么是最本分应该干的，干好就行了，哄抬物价这种东西，一定是假的，最终大家都是凭本事吃饭的。

　　记者：娱乐圈里哄抬物价的炒作还少吗？实打实的凭本事，吃饭可以，要想红，运气和手段都不能少吧？

　　秦海璐：所谓的运气，就是让有表演梦的人进入娱乐圈的理由。实力派演员也真的要靠一些运气才能红，有时候没有实力有运气也能红。我就是最典型的，一部片子得了奖，我从来不否认我靠运气，但我一直想说，仅仅有运气很不够。运气和炒作只能帮你迅速的吸引眼球，但你怎么让别人的眼球一直不离开你，这就是本事了，因为同样的手段不可能一直用在一个人身上。

　　记者：我知道很多演员，尤其女演员，走红后就面临一种被透支、被过度开发的两难局面，因为人人都在告诉你，以现在演艺圈辞旧迎新的速度，红不过五年，你必须抓紧接戏、赚钱。

　　秦海璐：市场运作就是这样，你一旦被开发，就会被过度开发，被榨干，你的本事就是在被榨干前不被市场抛弃。要让市场离不开你，就要很聪明的，在适当的时候作调整。比如说，我一年半没拍电视剧了，因为我必须得去磨刀了，二十岁的女演员和三十岁的女演员所用的武器是不同的，我要让自己沉下来。等到再接戏的时候，我要做到让我的片酬翻倍。如果我的领悟能再上一个台阶的话，跟导演聊剧本时他能感觉到，如果我能演得特别好，业内的人愿意花钱，真的愿意。我要做到什么时候从兜里拿出来的都是他们想要的，而并不是在三十岁的时候还靠二十岁的武器。

　　记者：你觉得自己二十岁和三十岁最明显的差别表现在哪？

　　秦海璐：我现在更随和更接地气了，很多事情都想得开了。前几天和陈建斌聊起我们拍《像鸡毛一样飞》的时候，包括孟京辉在内，都那么拧巴，那么直，打架打到心脏病发作送急救。你知道，那种年轻人的极端、先锋、冲动，都是“我要怎么怎么样……”那时候牵扯到的问题很多，比如尊重呀，理念呀，对艺术的执着呀，很上纲上线的。现在我们一见面，感觉完全不一样了，都懂得变通了。其实生活在任何情况下都会跑偏的，所有事情真的怎么样都行。

　　记者：现在会不会又很怀念年轻时的创作激情，还想再拍个先锋作品吗？

　　秦海璐：我跟你讲先锋只有年轻人能干。现在这个年纪，我们已经不可能再极端了。先锋是需要勇敢的，你已经不勇敢的时候还一定要给自己穿上盔甲拿着长矛，你就拧巴了吧。先锋就是年轻人的，千万别争， 90后干出来的事我现在绝对干不出来。我可能会留恋岁月的那种感觉，但其实已经走得很远了。记者 金力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