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刚:我没理想,我把一切都抛弃只是改变自己
从2011年12月到2012年3月,赵宝刚用整整130天的时间,带着李晨、马苏、任重、张俪、贺刚、杜淳、姚笛、王丽坤、曾泳醍这一群年轻人,沿着北京—烟台—深圳—香港—丽江—天津的路线,完成了“青春重走一回”的生存体验。在《北京青年》开播之际,赵宝刚做好了挨骂的心理准备,不仅仅因为他在剧中倡导年轻人“重走青春路”的生活方式,更重要的是,他把我们在年轻时代所接受——关于理想、目标、成功、艰苦奋斗的传统教育一一质疑,而后全盘颠覆……赵宝刚在他的青春三部曲前两部《奋斗》、《我的青春谁做主》中抛出了两个问题引发思考,80后年轻人的奋斗是什么?我的青春谁做主?最后,在完结篇《北京青年》里,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对迷茫青春的建议,他倡导年轻人不要被社会的惯性推动,走一条貌似合理却完全复制父辈人生经验的老路,不要因为自己的心态、状态不够理想而把一切抱怨归咎于社会,年轻人要勇于改变自己。
或许是剧中“重走青春路”的集体无意识行动对于年轻人来说的确太有煽动性了,对家长,社会正统价值观太有挑战性了,《北京青年》开播一周取得了赵宝刚预期之外的超高收视率,而令他欣慰的是收到了来自知识界的肯定。赵宝刚说:“我收到的短信里有一条就写了一句话,‘向宝刚导演的责任感致敬’,看到这个,我很高兴。”
先改变自己才能改变世界
记者:你拍摄了一系列关于青春的电视剧,你的灵感从何而来?
赵宝刚:拍这几部片子产生的一系列理念,源于1998年拍《永不瞑目》时。我走了25个省市自治区,最后一站来到海拔3800米的西藏。有一天夜里睡不着,我便溜达到驻地后面的小山上。上去时是喘的,但当我躺在山上看见满天繁星,像是触手可及时,我突然变得冷静清醒,我特别迷恋于跟大自然融为一体的感觉。
在城市里人老是随着生活惯性走,没有时间冷静思考。人在生活中,其实是应该给自己安排些无聊的时间,不要陷在社会惯性里,成为欲望的奴隶。否则,你会陶醉其中,出现很多问题。从那以后,我开始给自己留下特别大的空间和时间,不去陷入社会惯性中,能比较冷静、客观地审视自己和社会。我今天拍的一系列题材,都跟那次经历有关。比如我提出了“我的青春谁做主”的主题,比如“青春重新走一回”的主题,都是在这种思考中得出来的社会结论,我觉得这些,是青年们应该思考的问题。
记者:拍《北京青年》的灵感呢?
赵宝刚:《北京青年》的灵感,来自于伦敦威斯敏斯特教堂旁矗立的一块墓碑,碑文上写道:“当我年轻的时候,我梦想改变这个世界;当我成熟以后,我发现我不能够改变这个世界,我将目光缩短了些,决定只改变我的国家;当我进入暮年以后,我发现我不能够改变我们的国家,我的最后愿望仅仅是改变一下我的家庭,但是,这也不可能。当我现在躺在床上,行将就木时,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一开始我仅仅去改变我自己,然后,我可能改变我的家庭,在家人的帮助和鼓励下,我可能为国家做一些事情;然后,谁知道呢?我甚至可能改变这个世界。”这是一段有关改变与成长的箴言,由此生发开去,我想到现在的教育造就出一批有文化无能力的人。因此,我产生了一种冲动,想告诉年轻人,改变自己还来得及。这就是《北京青年》的由来。
北京人精神还在但勇敢没了
记者:想要表达“改变自我”的理念,为什么要选择北京青年?
赵宝刚:首先我住在北京,对北京城里的年轻人比较熟悉。然后,北京这个地方的人,有种特殊的精神。以前皇帝还在的时候,皇城根下,城外的人喜欢自娱自乐。苦吃得多了,就有一种自嘲的精神。他们学会在苦难中,寻找快乐。大家都知道,北京人特别能侃,就是那时形成的习惯。北京人肠子比较直,办事办坏了也不怕,这就是他们的个性。
现在,这种精神应该说还保留着,只不过,勇敢没了,自娱自乐自嘲的精神弱了很多。其原因,在于独生子女政策实施后,家长围着孩子转,特别怕出事,而且所有人都注重孩子的文化程度,采取填鸭式的教育。但是学历够了,能力却不够。很多人托个后门,找份工作,随着惯性一直干下去了。
其实,工作要能力,谈恋爱也要有能力,家庭矛盾、家务事,无数琐碎的事,都需要能力。表面上这代孩子都很不错,但一遇到具体事务,就露馅了。所以,我管这代孩子叫畸形迷茫的一代。这个主题从《奋斗》开始,就渗透在剧情当中。等他们开始觉得不对的时候,就会与家长有矛盾冲突。他想做的一件事,家长总是要阻挠。谈恋爱也是,我想和这个谈,他们想让我跟那个谈,这就是《我的青春谁做主》的主题。
再往下走,就是《北京青年》了,反思一下你自己怎么样面对这个社会,新一代青年,要具备什么样的素质、什么样的能力。《北京青年》是要提醒你认知自己,怎样使自我价值最大化。假设你对自己的工作不是很满意,但是因为得来不易,生活有保障,可你不快乐、不喜欢,敢不敢抛弃这些?
记者:《北京青年》里的这些年轻人,你在现实中有没有遇到过?
赵宝刚:的确有,而且就在我身边。我原来有个司机,是医科大学毕业分配到武警总医院,当放射科医生。结果他不去,却应聘来给我当司机。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这一生与X光片打交道,不是我要的人生。我说,你六年大学不是白上了吗?他说,我不白上,因为我有文化基础,缺乏的是社会的认知能力。我先不要固定在放射科里,我先把我的眼界开阔一些,看看我还能做些什么其它事情。来了我这里,他屡屡出错,因为没有能力。北京的路他不熟悉,我要去搜狐,一睁眼,他把我拉到了铁道边上。我批评他。可是他说,连赵导的批评我都经受得住,未来在社会上,还有什么批评承受不了?我很欣赏他的意识,他不想过早固守在工作岗位上。
记者:前段时间,有10多个年轻人,有的辞职、有的请长假,还卖了房子换来800万现金,买了几辆房车,从北京出发去周游世界。他们是和你想到一块去了吧?
赵宝刚:那是旅游族,和我说的情况还不太一样。我认识一个37岁的小伙子,就用了9年时间,把国内城市走了一遍,他谈过7次恋爱,最长的一个谈了一年零两个月。你瞧,你们普通人也是谈过六七次恋爱然后结婚的,和他一样。他是到一个城市,边工作、边旅游。而《北京青年》倡导的,是你先审视一下自己到底缺乏哪方面的能力,然后有意识地加强这方面的锻炼。因人而异,不是每个人都按照一个模式去做。
人当然可以不需要理想
记者:可不可以说,《北京青年》是在圆你自己的一个梦?你想怎么走一回青春?
赵宝刚:有点。如果让我回到青年,我肯定按《北京青年》里的写法走这条路。我年轻时去的地方太少了,这会禁锢人的思维,陷入所谓的生活惯性里。我在年轻时过早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我把一切都抛弃,只是改变自己。按我的经历看,我没理想,今天当导演谁也不知道。但在过程中不断改变,不断闯荡,不断尝试各种工作,积累人脉,再稍微有目的性一点,发挥长处,弥补不足。这么多年,我都是导我比较熟悉且能发挥我特长的题材,凡是我认为我不具备能力拍摄的题材我从来不碰,这样的话,可以把自身最大的能力发挥出来。
记者:你的青春由谁做主?
赵宝刚:我的理想就是远离父母,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去读书、去闯荡,但是都没有实现,永远在父母的监控下,觉得特别受束缚。我那会儿喜欢文艺,可我妈说,工人当得不是挺好的吗?干吗天天瞎折腾,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我当时就说,我非把南墙撞塌了不可。那会儿成都军区要我了,这是我唯一一次考上专业团体,可家里人就是不同意我去外地,当时的大环境也不允许我走,那次我没有抗争。但经过这一段之后,我突然就把理想全部扔掉了。为什么北京的专业团体没考上?只能说自己能力不够。所以,从那时开始,我就意识到我得改变自己。
当工人时,我逮什么学什么,结果对现在用处大极了。你看我片子的音乐还可以吧,就是因为那会儿学了9年的音乐。
记者:你说现在的年轻人,除了生存能力欠缺外,还缺少一点愤怒精神。那么,你自己的18岁是什么状态?
赵宝刚:现在的年轻人过于拘束,或者说,活得太要面子,反而不洒脱。我16岁初中毕业参加工作,18岁已经可以把近6公斤重的大锤举起来抡100多下了,所有生存能力我今天全都具备。从16岁到28岁这12年中,我经历了无数社会考验,锻炼了无数社会能力。我文化水平并不高,但我今天能做导演,是因为我具备能力,我有丰富的社会知识和经验,我对社会当中的种种人都有接触,我对社会有感悟,所以我才能当导演。
但是,我并不是为了一个理想而去奋斗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当导演。我1983年拍《四世同堂》后就成名了,调到北京电视艺术中心。人家说你不能当演员,只能干剧务、看仓库,那我不当就不当,我剧务一干就是6年。不是瞎说,那会儿我是没理想的,但我知道,只要在过程中不断地改变自己,尽管未来是什么不知道,但我知道未来总会有我一席之地,这个社会一定会给我回报的。
记者:按你的经历看,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人可以不需要理想?
赵宝刚:人当然可以不需要理想。如果你设定了非常高的理想,当你得不到时,你承受的都是苦难。所以,我提出的理念就是改变自己,其实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那段话非常管用,当你把自己变好的时候,世界上很多东西都很可能是你的。
年轻时不要急于求成
记者:很多人也想改变,但不敢“出走”是因为有顾虑,他们的顾虑不会毫无道理吧?
赵宝刚:你喜欢干的事,不是你喜欢了就能干,是因为能力问题。比方说,如果不让我当导演了,我可以在一年内,在另外一个领域干得很好,能赚到钱,因为我有能力,我有丰富的社会经验。
现在的北漂都不安于现状,拿着梦想去追求,但他自己不改变,这是要命的事,总是抱怨“我机遇不行”,机遇不行是你能力不行。我跟很多北漂聊过,他们老抱怨怀才不遇,跟我说:“导演,你得用我三部戏,你用我三部戏我就红了。”我说:“我凭什么用你三部戏?你有什么能力吸引我?”其实很简单,干不成事儿一定是能力问题。但他们永远不承认自己的问题,总抱怨别人,我觉得这是现代年轻人的弱点。我就是让他们有一点自我意识,只有认识自我才行,才会去改变。
记者:现实是,年轻人如果真的能像《北京青年》表现的那样,换一份工作,换一座城市,并不一定就能改变现状,改变想法,《北京青年》里的“出走”,似乎有点不切实际。
赵宝刚:我只不过是提倡了一种理念,趁年轻,多走一走,多看一看,不要在年轻时急于求成。我觉得年轻人要多看、多观察,不要陷在社会的惯性里,这样对眼界的开阔、心胸的宽广、事物的判断能力,以及对生活的挑战,对生存的能力,都是有益处的。
当然,我不号召大家非像剧中人一样把工作辞了,每个人要根据自己的情况而定。说到底,我是想提醒年轻人多往这方面想一想,认知一下自己,检验一下自己究竟有没有这方面能力,假设缺乏,能否用现有的时间、现有的方式,去尝试改变自己、增加自己的能力,这样对自己的生活很有好处。
还有一方面是心态。当你走出去,看一看,你的胸怀变得宽广,你的眼界变得开阔,这样,你回来时,再对待周围这些苦难,你就容易释怀了。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你的能力增加了。你做一个月薪五六千的工作,做了三年,攒了几万块钱,然后走出去两年,再回来,相信比你不动更好,因为你比原来提高了无数。一看谈吐,别人就知道,你是见过世面的。
比如《非你莫属》里的张丽珍,她是一个旅行10年的背包客,她来应聘,现场BOSS都抢着要。她见过大山大河,胸怀之宽广、文化之高,是因为她不是游山玩水,而是每到一地,她就打工,穿上当地人的服装就干活。所以,当你今天可能损失了两万,未来你会有十万的收获。
记者:从《奋斗》开始,你在剧中总是打概念、制造话题。为什么你会如此了解年轻人?
赵宝刚:你们老问我为什么了解年轻人,其实年轻人才不了解年轻人呢,只有我们老年人才了解年轻人。
因为我在青年的成长期遇到无数困境,当我今天有一点能力时,我想用我的一些人生感悟给所有青年人做一点导向。你可以不同意我的观点,甚至谩骂我的观点,但最终,如果有一两个人受益,我就心满意足了。
现在的中国青年,其实是需要一点文化导向的。假设这类作品每年有十部到二十部,你想对年轻人的影响有多大?年轻人在人生遇到困境时,尝试一下剧中的方法,可不可以?这对人生当然有好处。
袖手旁观
蔡岫
名字太大,给自己下套
看《北京青年》时,就觉得这名字起大了——这哪是个电视剧啊,都可作为一个学术题目立项,研究个10年了。“北京”还“青年”,这不拍个百八十号人,不三六九等说全了,能撑得起这剧名吗?而且名字到了这种高度,评审标准也陡然提了起来,就算拍得好也不易讨好,就像一首不错的抒情小诗,非要说它是鸿篇史诗——用史诗的标准,你这小诗就成小菜了,比如《中国往事》,按说水平属上乘,但头顶着“中国”俩字就架不住了。而事实也证明,越想讲明白,越讲不明白,不少网友都说《北京青年》故事、演员都弱,看头两集就看不下去了。
名字不是不能起大,除非编导的掌控能力超强,或者场面铺得够大。像经典电影《美国往事》(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按说英文原名也没中文翻译得这么霸气,姑且按中文名讨论吧。电影跨越二十世纪初经济大恐慌、禁酒令、一战等美国历史上的重要事件,主题则深刻表现了友谊与对立、忠诚和背叛等激烈的人性冲突,确实不枉叫“美国往事”;《舌尖上的中国》题目里虽然有“中国”,但把视角锁定在美食上,其实目标非常明确,看着大其实不大,而且作为纪录片,这种体裁有条件全方位地展现一个大一点的内容;曹禺的《北京人》题目也大,但写得无可争议,它描绘北平一个没落的封建地主家庭中众多人物的命运,有人在旧时代的悲凉与腐朽中死去,也有人跳出樊笼奔向新世界……这种创作水平,大概在中国几辈子都不会再出现了。而据我观察,如今这《北京青年》里主角就是哥四个,一个每天想着恋爱的大夫、一个突然开窍的公务员、一个经常寻衅滋事的混混儿、一个长得像刘德华的海归,剧情平淡,步步猜得出,叫《四个小青年儿》还比较靠谱。
也有不少电视剧把人物放剧名里,其实也是一种起大,把人起大了。什么《夏妍的秋天》、《傻春》、《小菊的秋天》,名字完全锁定在一个角色上,通常而言,这得是多么拉风的一个角色才值得这么书写啊。实际上,《夏妍的秋天》里,夏妍不停地被人抢戏,真正作用不过是个串场;《小菊的秋天》主角是小菊,一个湖南农村版的杉菜奋斗史,山寨的俗套组合加台式肥皂剧的弱智,人更显得二百五,观众要崇拜这样的角色,总得有个依据吧。
当然,有时候起什么名,未必是编导能说了算的。就像前一阵的《时尚女编辑》,故事挺好看,但讲时尚女编辑的只占了很小的篇幅,拍摄的主要是一个拧巴的外地姑娘怎么在北京寻求到爱,与时尚无关,职业特征更是不明显,倒是颇有20年前电视剧《外来妹》的感觉。编剧赵赵无奈地说,原著小说本来叫《穿动物园的女编辑》……这确实靠谱多了。赵赵虽然没有明说,但显然这剧名是她定不了的,就算是导演,也得听投资方的意见吧,如果觉得《穿动物园的女编辑》不好吸引广告,宁愿文不对题,也得换个给力的名字吧。
回到赵导的《北京青年》,这名字实在又虚又大,远不如前几年的《我的青春谁做主》、《家的N次方》名字吸引人,又符合剧情。各种写作课老师都说过,题目写小点,范围缩小点,别动不动就宇宙世界中国的,一般人根本驾驭不了。虽说编导一定比大部分人写作能力强,但要想写明白北京,写明白青年,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又何必给自己下套呢。建议赵导还照着《我的青春谁做主》这感觉走,你拍着不拧巴,观众看着也舒坦。
金力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