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在南洋各地搜集有关辛亥革命与厦门华侨的资料,发现马来西亚已经提前一年在举行各种学术、艺术、展览活动,以迎接辛亥革命100周年的到来。他们借孙中山在槟榔屿举行“庇能会议”(1910年11月13日)100周年纪念活动,于2010年12月18日,举行了“陈新政论坛”,主要研讨陈新政的历史定位问题。南洋理工大学教授金碧霞博士主讲《陈新政的多元贡献与视野》,4位嘉宾主持论坛,讨论“如何建立陈新政的集体文化记忆”问题。
陈新政(1881-1924),厦门人,生于禾山岭兜村。他的事迹,在《厦门市志》、《厦门华侨志》及有关书籍均有记载。现在,我从国外报刊及陈新政遗著中,披露一些鲜为人知或知之不详的资料。
从“陈新政论坛”上学者们所取得的共识看,陈新政的历史定位体现在下列几个方面:
著名华侨企业家
商务遍及中国、东南亚和世界各地。1899年,19岁的陈新政南渡马来亚槟榔屿,辅佐父亲陈裕鹤经营航运业。陈新政少有大志,生性倔强,刚毅灵敏,善于理财。几年之后,稍有积蓄,遂奉父命回故里与林焕娘完婚。婚后返回槟城,除继续协助父亲经营航运业外,还独立创办了“宝成”商号,经营土特产进出口生意。业务蒸蒸日上,数载之间成为槟城殷商。接着,他又开办“竟进”橡胶厂,将业务扩展到橡胶业,同时兼营航运业,购置“广顺”、“竟隆”两艘汽船,奔走于槟城、太平和实勿董之间。生意兴隆,盈利日增,一跃而成槟城巨富。以后,他又在中国、东南亚及世界各地创业经商,奠定了日后从事各种活动的经济基础,具有广泛的人脉资源。
辛亥革命在南洋的中坚人物
陈新政在南洋及世界各地,吸收文明空气,接触世界新潮,对清廷的腐败政治极度不满。正好,孙中山、胡汉民、黄兴等人于清末先后多次到南洋宣传革命,对华侨启蒙民族主义思想,发展同盟会组织。陈新政与黄金庆、吴世荣、丘明昶等人于1906年率先加入同盟会,入会时,陈新政将原名“文图”改为“新政”,表示他坚决支持孙中山,追求建立一个民主共和新政府。孙中山对南洋华侨特别倚重,同盟会成立后,他五下南洋;由他亲自发动的10次起义,有8次以南洋为根据地,南洋成为“中国革命军之大本营”和“中国政治人物避难地”。南洋华侨崇敬、景仰孙中山,便从人力、物力、财力等多方面支持他所领导的革命,奠定其物质基础和群众基础,使孙中山的计划得以实施。
由于孙中山革命精神的感召,陈新政在一系列活动中,都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是孙中山避难马来亚槟榔屿时的挚友。孙中山发动镇南关、河口诸役,都得到陈新政等人的踊跃捐输,以济军需。“庇能会议”策划了广州黄花岗起义,成为辛亥革命的转折点。每逢起义失败,陈新政就多方设法,妥善安排逃亡的大批志士,让他们先到南洋避难,以图东山再起。陈新政时值盛年,任事勇敢,有侠义之风,精力充沛地为革命奔走呼号,受到同志们的器重。著名华侨领袖庄希泉1911年11月在槟榔屿,由陈新政、黄金庆、丘明昶介绍加入中国同盟会。1912年2月,庄希泉等再次到南洋为孙中山筹划的“中华实业银行”招股,陈新政是最踊跃认股捐资的侨领之一。这使招股任务在三个月内便超额完成。
陈新政是民国初年南洋的福建华侨领袖。当时,陈新政任同盟会槟城支部长,事实上肩负整个南洋的事务。可是,革命党人内部分为东京和南洋两派,互有摩擦;为了不致贻误大局,陈新政巧妙地周旋于两者之间,经常给孙中山写信汇报请益,孙中山也经常致信给陈新政,谈国内外政局和同盟会政纲。1911年武昌起义成功后,南洋华侨欢欣鼓舞,陈新政与槟城的革命同志努力筹款,汇回国内,支持福建、广东两省光复。福建光复后,陈新政被推为南洋华侨代表,回国祝贺胜利,慰问革命党人。到达福州,福建省都督孙道仁委任他为“募军债代表”,再返南洋劝募。1914年,孙中山亲笔写信给陈新政,商谈组织中华革命党事宜。从陈新政后来的一系列作为看,他确实按照孙中山的主张开展革命活动。
华侨文教事业先贤
陈新政是东南亚华侨文化教育事业先贤,他创办了多家报社、学校和社团,为启发民智、培育人才做了许多工作。加入同盟会的第二年即1907年,陈新政与吴世荣、黄金庆等人,在槟榔屿创办“槟城阅书报社”,其成员都是同盟会成员或同情革命的人。1910年,中国同盟会南洋总机关由新加坡移设槟城,即附设于阅书报社内。1910年10月2日,孙中山在该社召开会议(即“庇能会议”),议决发动广州之役。1910年夏,缅甸《光华日报》被当局强令停刊,陈新政则支持原创办人庄银安于是年11月将报纸移至槟城复刊出版,“光华”意即光复中华。1914年,陈新政于新加坡创办《民国日报》。1916年,菲律宾华侨在厦门创办《民钟日报》,半年间便发生资金短缺问题,厦门的同盟会元老、《民钟日报》名誉社长许卓然多次写信向陈新政求援,陈新政每次都寄千元帮助,使之继续出版发行。第二年,陈新政又协助《民钟日报》在南洋招募股份。
槟城阅书报社于1917年2月,正式创办了钟灵学校(今钟灵中学),校名由陈新政提出,取“钟灵毓秀”之意,最初,教室就设在阅书报社楼上;不久,他又创办了福建女学校(今槟华女子中小学)。
1920年12月15日,陈新政发表了《中华学校附设中学之诌议》一文,建议扩展原来的小学,以满足华人对中学的需求。1922年2月2日,他又发表了《创办商业传习所刍言》一文,建议将原来停办的中学改办商业学校。可见,他无时无刻不在考虑华侨的教育问题。
马来西亚华侨教育家汪起予在《钟灵学校之史略》中说:“吾党(指中国同盟会———引者)自讨袁失败后,有识之士咸知欲达到革命目的,非从根本解决不可,欲从根本解决,非先推广国民教育不可。槟城本为革命策源地,而阅书报社即其中枢,诸同志莫不以兴学为唯一之要图,而隐然领袖群贤者,则陈新政先生也。”
华侨办学,在南洋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梁绍文所著《南洋旅行漫记》(1924年10月上海中华书局出版)一书中有一段评论:“华侨自从办了学校后,很像旭日初升一样,将从前的暮气逐渐消除,一种振奋刷新的气象,蓬蓬勃勃,甚是可喜。”
世界华侨、华人风范
陈新政为多元化创新与文化传承树立楷模。他在繁忙的商务、革命活动中,还写了大量文章,在他逝世后,后人编辑、出版了他所著的《华侨革命史》一卷,《陈新政遗文集》一卷,还编印了《陈新政先生传》、《哀思录》。在《华侨革命史》中,陈新政论述了华侨与祖国的关系,叙述了孙中山的革命过程及其与华侨的往来、华侨在南洋各地的各种活动,印证了孙中山“华侨为革命之母”的名言。《陈新政遗文集》共收集了杂文、游记79篇。
书中有一篇写于1911年4月19日的杂文《论厦门保商局之敛财殃民》,文章说:
该局之设,美其名曰保商,固将谓保吾侨商也。而实则使侨民受患。查该局创于辛丑(即1901年———引者),迄今已十有一年,其定例则每客一名归厦,无论贫富,均须纳入口税一圆。计其大略,此款已不下百二十万。满政府既抽此巨款,不但无丝毫利益于吾侨商,而贫民之受酷虐者,则惨无天日,闻不忍闻。
前者丰远船载废病华人百名归国,系暹(暹罗,即泰国———引者)政府给船费,由通扣埠遣归者。及至厦门,保商局照例征税。病者无缴,竟被鞭笞,船主仍载回暹。呜呼,身罹病患,望国门而不得入,且被鞭笞,哀哀侨民,不死何俟。是保商局未设,吾民尚得从容出入;保商局既设,吾民无此一圆,永不得归国矣!
……
何大不幸而生于此穷凶极恶之满政府下也!
读他的遗著,深感他善于思考,敢于亮见,论述深邃,文辞犀利,充满救国爱侨的思想。他的行事风格独特,不仅诉之言语,形于文字,还快速付诸行动,努力作为。像他这样通于文墨、口齿伶俐、能力颇强、勤于写作的华侨企业家兼政治家,实属罕见。故而华侨中某些宵小之徒和保皇党余孽,“枪打出头鸟”,暗中诽谤构陷。
1920年5月,英国殖民政府炮制《海峡殖民地教育条例草案》,对华侨教育施加种种无理和苛刻的限制,以控制、扼杀华侨教育,压制华侨爱国运动。遭到南洋爱国华侨的一致反对。陈新政走在反对苛例的前列,在报上发表文章加以抨击,故被殖民政府定为“反抗条例主谋”、“危险分子”,于1920年10月间被逮捕至新加坡,入狱一个多月后被驱逐出境。
陈新政先生被押到码头遣送时,“候送者极形拥挤”(当年当地报纸报道),可见他的得民心和影响力。
陈新政返归故里厦门后,又为故乡效力,在禾山办学,力图革除乡村陋习。但当时政治腐败,军阀、土匪、官僚横行霸道,民不聊生,这使他十分痛心,乃南返暹罗,继续经商。1922年,林森出任福建省省长,深知陈新政是一位很有作为的爱国华侨,屡次电邀他回闽为国效劳。陈新政应命回国,经厦门而福州。可是,他看到福建时局混乱,政治照样腐败,大失所望,感到报国无门,难展抱负,便再次返回暹罗,经营稻米加工业。两次归国回闽,世扰俗乱,人欲横流,让他触目惊心;他日夜忧国忧民,抑郁寡欢,1924年9月25日不幸病逝,享年仅44岁。
噩耗传开,前往奔丧吊唁者达数千人之众,槟榔屿、马尼拉、仰光、厦门等地,均举行追悼大会。在曼谷,出殡之日,当地长官亲临执绋,以虎兵及军乐队送葬,仪式极为隆重。
陈新政受到各界人士的尊崇,不少当年名人均题词纪念,如孙科题“陈新政先生遗著”,胡汉民题“常忧祖国,义不后人”,蔡元培题“廉顽立儒”,郑洪年题“生而为英,死而为灵,读先生书,慕先生愿,后死者毋忘前辈奋斗之峥嵘”,钟荣光题“正谊谠言,侨胞矜式”。厦门追悼大会,挽联写着:“负经济宏才,许世以身,有功于国,有功于人,斯君卓著千秋业;综生平伟绩,大书其事,或布在方,或布在策,此后留传万古名。”(彭一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