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归侨追忆父辈:凄风苦雨下南洋
周玉锥,男,马来西亚归侨,现年80岁,退休前任职于福州自来水总公司。
小时候,父亲就经常讲他当年的故事,现在觉得这些故事再说说很有必要,至少能让现在生活在马来西亚的弟妹们知道,也让生活在中国的孩子们知道……
衣锦返乡梦一场
清末民初,福建安溪土匪肆虐,民不聊生,祖父带着9岁的父亲经厦门乘帆船到了马来西亚谋生。
父子俩最后在吉打甲板安那务鲁落脚,并在江边搭建了一座阿荅屋,祖父向马来人租12垄田种植水稻,并向当局申办了垦荒造田的许可证。
按照当局当时的规定,在得到许可证后自己开垦的土地就可以归属自己,这对于世世代代渴望拥有土地的中国人来讲,无疑有着巨大的诱惑。但要在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中开垦土地,也绝非易事,这里的自然环境十分险恶,老虎、蟒蛇,甚至蚊虫都可致人死亡,但祖父和父亲硬是在4年的时间里,开垦出12垄新田,依靠这些田地,加上辛勤劳作,他们有着不错的收入。
也许是中国人的特性——没钱离家,有钱回家。祖父心里想若将手中的田地和房子卖掉的话,可以兑换5000块银元,回到安溪后,不仅可以建一幢大房,还可置办几亩田产,加上思乡心切,就下决心回乡。
回乡前,祖父写信给祖母,可祖母不识字,就请别人读信。哪想到,祖父要回乡的消息因此传了出去。
有一位在厦门做生意的宗亲,得知此事后,就到码头等祖父,见到祖父后,就迎上前去拱手行礼,然后拉着祖父的手说“你们父子去南洋发财回来,恭喜恭喜”。接着假惺惺地说“你带回来的钱,先借给我做生意,我付利息给你,你要用钱的时候,随时拿回去”。
祖父经不住这位宗亲的软磨硬泡,就将带回来的5000块银元借了3000元给他。
钱财露眼惹来祸
祖父和父亲要回家的事,也被土匪知道了,就在他们回家的不久,土匪就串上门来索要“赞助费”,而且开口就要8000元。
这些都是祖父的血汗钱,哪肯就这样拱手给土匪?土匪见祖父不肯给钱,就将他绑在屋内的柱子上,然后用竹签插进用绳子捆着的两个大拇指中间,但祖父强忍剧痛,死不答应,之后,土匪将祖父和父亲一起绑架到山里,让祖母第二天中午拿钱来换人,如果到时没收到钱就撕票。最后祖母只得将剩下的2000块银元交给土匪,换得祖父和父亲两条人命回来。
可祖父由于被土匪殴打的不成样子,从山上回来时连路都不能走,回家后,一直卧床不起,身体每况逾下。1925年农历十二月初四,祖父在愤恨中离开了人世。
失去祖父后的祖母,想把借给宗亲的钱要回来。每次祖母找这位宗亲讨钱,拿回来的只是三块五块,全部加起来也不过是20元,有时说没有现钱,就让祖母从他店里拿些货品,可没拿几个月,那人就说钱货已经抵清了,而拿的那些货品不过才是价值百来元的东西,而祖父借给他的钱,却是白花花的3000银元,祖母为此气愤地对这人说:“……这些钱都是我们的血汗钱,你这样谋财敛钱,老天会给你报应的。”
因为这位宗亲是家族里的“强房”,有钱有势,很多人受到欺负时,都只能忍气吞声,更不敢站出来帮助祖母。就这样,祖父和父亲打拼赚来的钱,几经折腾荡然无存,留下的是冤屈和愤恨。
逃出火坑下南洋
面对人财两空、家贫如洗的困境,祖母只好劝父亲再次下南洋,于是父亲在1926年的2月初离开家,翻山越岭到厦门,准备出海到马来西亚。
就在父亲离开的几天后,祖母因终日沉浸在痛苦与悲愤中不幸去世,家里请人赶到厦门转告这个消息,当见到父亲时,来人却不敢说祖母去世的事,而是说祖母病重。
父亲得知后,转身赶回家,进了家门后,才发现祖母已不在人世了,这让父亲无比的悲伤,他14岁丧父,15岁丧母,无依无靠的他,下面还有年少的尚不懂世事的弟弟妹妹需要兄长呵护和关照,于是父亲放弃下南洋的念头,在家务农,与弟妹们相依为命。
1934年,宗亲周旺被土匪绑架,索要赎金800大洋,其妻一时无法筹这些钱,急忙上门恳求父亲,父亲出于同情,联合6位宗亲为其担保。没想到,周旺回来后,不但不付赎金,反而和另一山头土匪结盟对抗绑架他的那帮土匪,还强迫父亲入伙,父亲不从,周旺就派人看守,后来父亲设法逃脱,周旺就将母亲抓走,绑在大柱上逼问父亲到哪,如果不说,就将母亲的乳房割下。
后来两帮土匪火拼,周旺这帮输了,而胜方的土匪也没放过父亲,继续讨要赎金。无路可走的父亲,只好带着母亲逃出了村庄,安顿好我们后再次地踏上下南洋的路。
历尽苦难仍爱乡
岁月沧桑,父亲经过打拼,在马来西亚的亚依淡有了自己的产业,主要经营大米和板材生意。
但此时的他,最高兴的并不是自己的事业,而是新中国的成立,人民安居乐业,以及各方面都有飞速的发展,让他觉得这个国家有希望、有前途。
我在1951年提出要回国读书,父亲开始舍不得我走,但后来觉得回去也是一件好事,不仅能好好读书,也能认祖护家,于是同意我回国。
回到安溪老家,感到这里非常的落后和贫困,由叔母一家人就居住在祖上的老房子里,尤其知道在这个家里,曾经发生那过么多悲惨的事情后,自己的心里在问,父亲为什么还一直念念不忘家乡?
当看到老家祠堂里的周姓族谱时,有一种找到根的感觉,才体会到父亲尽管以前在家乡遭遇到种种苦难,但对家乡的感情一点没有少的原因。
在我回国后,父亲也曾3次回到家乡,探亲谒祖,并且每次回乡都要为村里捐办公益事业,比如修建水电站、修建小学校舍等等。
乡情孝义满肺腑
改革开放后,终于又和父亲见面了,见到他时,他又会讲到当年下南洋的经历,而且他每次讲,我都有新的体会,越发感到父亲到了耄耋之年,感情越浓烈,他那无法磨灭的孝心、乡情、友爱充满着他的内心世界。
父亲早年生活坎坷,充满艰辛,到了晚年,家境殷实,子孙满堂,但他不肯离开住过的阿荅屋,在他的感情世界里,这里承载着太多的故事,太多的感情。
父亲常说,这辈子最应该感激的是新中国,是新中国消灭了给我们家带来深仇大恨的土匪,以及横行霸道的恶霸地主。他相信祖母在天之灵知道后,也一定会高兴万分。(周玉锥/口述 林小宇/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