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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您好

翁老师您好:

老师来信,学生收到已半月余。本想郑重地给老师写一长信,然年终之际,诸事多多,竟不能够。

此信既不能是「汇报」,那么就给老师讲些轻松话题,有趣之事,以博老师开心一笑罢。

我妻焦丹,现在一家国营计算机软件公司任办公室职员。收入尚可,每月千元。今年颇走「财运」,以往所购股份一万元,据言公司股份上市,可翻数倍。于是得意。

她觉嫁我最值得的方面是--虽「无为而治」,放任不加管束,却也基本省心;最亏的方面是--我心里装着不少人,似乎唯独替她着想的少。其实我也替她着想的,表现是我爱干家务。而且爱干连妻子们都不怎么喜欢干的家务。比如擦窗子,拖楼道。但她说透过现象看,那本质还是自私的。无非是写累了换换脑的方式。我便暗暗要求自己以后表现得更好,比如除了擦窗子,拖楼道,似乎也还应将她的生日记在挂历上,至日买束花取悦之。反正我在家的时光长,就当是给我自己买的……

我子梁爽,今年高三矣。明年该考大学了。相貌端庄,接近英俊。学习努力,成绩一般。但只要发挥正常,考上一所大学当是没什么问题的。他的智力原本是朝着文科发展的,入中学后,被我的意志硬扭向了理科。每自思之,惴惴不安。我不望子成龙。所幸梁爽的人生观也极朴素。他的最大理想,乃是以后能到他妈妈的计算机公司去,每月一千元,一生相当于这个水平的收入,于愿足矣。我爱他这一点。但每提醒--以后大学生择业必难,他得明白,他若真能实现愿望,乃是幸运,非是什么最低人生「构想」。无论任何社会,对于绝大多数青年而言,其实是以十分的努力,争取二三分的人生保障。给他讲这些,他半懂不懂。我也急不得,容他渐懂罢。

我家所在小街,宽仅20余米。横跨小街,蹬上元大都遗址的土坎,择阶而下,有小河、小桥、小片树林。我常在其间散步,与人聊天,听退休老人们唱京剧。回顾无人,自己也每扯开嗓子「引吭高歌」……

在享受生活和勤奋写作之间,我更迷惘。而且,除了写作,怎样才算享受着生命了,也至今没太搞明白。别种享受生命的方式,比如狂欢一夜吧,对我则是比写作还累的。饭局对我也是「牺牲」式的应酬。一个星期内若有两次,胃病就犯了。当然,和女孩子们聊天是愉快的。敬爱的焦丹同志虽「理解万岁」,并不「横加干涉」,但女孩子们一称我「老师」,我又顿觉索然。于是焦丹同志嘲问--那你想她们叫你什么?叫你「宝贝儿」?--我哪儿敢那么奢望呢。叫我「梁兄」也比叫我「老师」受用啊!焦丹同志便又嘲曰:那「您」就只能跟40岁以上的「祝英台」们去聊了,自重点儿,别往20多岁的女孩们跟前凑。在她们跟前,要么「您」是「老师」,要么「您」是「老花心」,还有剩给「您」的第三种角色么?--于是不但索然,而且愀然了。我的老,是焦丹同志非常之幸灾乐祸的……

有次我在街头付拾元钱,接受一位50余岁的妇女颈肩按摩。忽问:「这位老师傅,退休几年了?」我心一酸,几乎泪出,凄然曰:「才退休三四年。」又说:「您这病,得引起重视啦。否则,脑供血不足会得老年痴呆的呢!」

按摩后,我就真的有点儿痴痴呆呆的了。心理受那么大打击,也还是有公益责任的呀!见一五六岁男孩儿折桃树枝,忍不住驻足制止:「小孩子,要爱护树木呀!」--孩子他妈,三十七八岁的一位母亲,瞥我一眼,淡淡地说:「别折了,你看有老爷爷管闲事儿了吧!」

竟不但是爷爷,而且是「老爷爷」了。

一回家,简直就禁不住地照镜子。就又受焦丹同志的嘲笑。我将遭遇的「伤害」一讲,她同情地叹了口气,说:「以后出门前,我给你化化妆吧!」--我说还有救么?能年轻几岁啊!她说--那得我出钱,她去学化妆术。学成了在我脸上实践,或许能将「老爷爷」化妆成「爷爷」辈儿的男人。

还有次坐出租车,三十几岁的出租汽车司机主动与我闲聊,问我「贵庚?」--犹豫片刻,答「66岁」。渴望获得这样的惊喜:「哇,您看起来可真年轻!」

司机没「哇」,却「客观」地承认我看起来挺年轻的。惊喜虽未获得,也心怀侥幸地急问--年轻到什么程度?

人家说:「也就六十二三岁的样子吧。」

心内又是一阵戚戚然大为失意,大为沮丧。

焦丹同志一针见血地指出--我是患上了男人的「年龄心理恐惧症」了。

其实没她断言的那么严重。

只不过更加地惜时如金了。心里的创作愿望比从前更多--长篇、系列中篇;还打算创作电视连续剧,关于大学生题材的;出一本诗集,关于爱情的;一本童话集,寓言式的,成人读了也能引起点儿感想的那一种……

对话剧剧本也发生了兴趣。

最主要的一点是,心内竟产生了对唯美创作倾向的尝试念头。在几年前,我却是公开嘲讽这一种创作倾向的……

这一切都和年龄有关么?我不知道。几天前有几位编辑到我家来,我为他们一人沏了一杯茶。十几分钟内他们谁也不碰杯,茶凉了。我就用托盘端着所有的杯去厨房--得将凉茶水倒掉才能再兑热水呀。其中一位客人跟至厨房,要自己为自己服务。他目眈眈地见我一杯杯倒掉了凉茶水,又一杯杯直接从自来水龙头接满了水……

茶杯再放至每人面前,谁也不喝。

我说:「大家就这么客气嘛!」

还是谁也不碰杯。搞得我好生困惑。

客人走后,儿子问:「爸,你没发现那个叔叔直对大家使眼色呀?」

我反问:「没有哇,他使眼色干什么?」

儿子说:「你从自来水龙头往大家茶杯里放满水,客人们会怎么想?」

我说:「是么?!……那你干嘛当时不说?!……」

儿子说:「你一本正经地那么干,我也不明白你究竟什么意思啊!」

我则只有发呆--每怀疑,是否真的如医院诊断的那样,我已因颈椎病而开始脑萎缩了?……

又来客人了,打住。

代我问师母好!

过几天,我会有新书寄给老师和师母。

千年之交,祝万事顺遂!

学生梁晓声

1999年12月16日

(摘自1月24日《文汇报.笔会》)

最近更新日期:2000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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