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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湖平屋,谁在你这里住过?

高志林            

白马湖在浙江上虞,
是一个极小极小的地方。
据说从前有个姓周的人骑白马入湖仙去,
所以就有这个名字。
在北京说起这个名字,
管保问一百个人一百个人不知道。
后来,
来了几个人,
住进了这里的平屋,
从此,白马湖就成了一个令人怀想并且饶有读趣的地方。

本世纪20年代,浙江上虞白马湖畔,夏□尊、朱自清的小平屋,丰子恺的小杨柳屋,李叔同的晚晴山房,经亨颐的长松山房,何香凝的蓼花居等相继落成。

而今,近一个世纪的时光飞逝,平屋的主人早已为岁月之帷掩去了音容笑貌,而平屋犹在,平屋的精神犹在。它们一次次吸引后世走近平屋,品读平屋……

在我过去四十余年的生涯中,冬的情味尝得最深刻的,要算十年前初移居白马湖的时候了……一家人于阴历十一月下旬从热闹的杭州移居这荒凉的山野,宛如投身于极带中。   ──夏□尊《白马湖之冬》 


白马湖的平屋,最先落成的是夏□尊的三间矮屋,这是他狠心卖掉崧厦镇上的一座祖宅后,才筑起这座一小屋的,为的是静居而专注教育。

夏先生在教书之余,还主编《春晖》、《春晖学生》、《春晖的学生》、《白马嘶》、《山雨》、《春晖青年》等校刊,同时常常于深夜把忧自家、忧朋友、忧学校、忧国家、忧世界事写成杂文或散文。他出版的《平屋杂文》、《平屋之辑》、《文心之辑》、《译文之辑》等集子,极大多数的文章,都是在平屋晦暗的小后轩里起草成稿的。他翻译的《爱的教育》,曾风行国内,深入人心,甚至被取作国文教材。

夏□尊虽然进过几所学校,还去日本留过学,但都没有学到毕业,没有得到过一张文凭。因此,便有了叶圣陶的一番评论:「读过他的作品的人都知道,他知识广博,对某些方面有比较深的见解。所有这些都是他自己学来的,从生活中学,从工作中学,从书本中学,还向交好的朋友学……」因此,夏先生的学习态度和平屋精神,被当时春晖师生誉之为「真学先生」和「笃学之宅」。

白马湖最好的时候是黄昏。湖上的山笼着一层青色的薄雾,在水里映着参差的模糊的影子,水光微微的暗淡,像是一面古铜镜。轻风吹来,有一两缕波纹,但随即平静了。天上偶见几只归鸟,我们看着它们越飞越远,直到不见为止。这个时候便是我们喝酒的时候。         ──朱自清《白马湖》 

夏□尊平屋的隔墙就是朱自清居住过的三间小屋。朱先生是1924年3月2日来白马湖春晖中学任教的。他的小屋的面前,是一条通向驿亭火车站的煤渣土路,先生天天踏着它进出于校门和舍门,很是有点儿感慨,于是写下了「那黑黑的细细颗粒,脚踏上去,便发出一种摩擦的骚音,给人多少清新的趣味」这么一段精彩文字。先生当时讲授的是国文课。他见农村中学生的写作能力普遍很弱,便鼓励学生说:「你们不要怕文章写不好,我的第一篇在刊物上发表的长诗《毁灭》,就是投了又退,退了又投,反覆四五次才得以录用的。」你们看,朱先生的这番话,真是学人风范啊!他还强调作文过程中的一个「真」字,说:「真就是自然,藻饰过甚,真意转晦。」他要求文章的语言要「回到朴素,回到自然」,反对滥用绮丽词句来雕琢描写;要以简洁的笔墨描摹客观现象,抒发主观情愫;以寥寥数言,道出事物的本质,显千情万态于轻描淡写之中;以发自肺腑之声,直诉读者心灵。朱先生尤其主张「从练习演说入手」,快速提高学生的写作能力。当时正值「五卅」惨案和济南惨案发生之际,朱先生便带领学生分头到百官、小越、驿亭等集镇街头演讲……这样,春晖学生的文学素质很快提高而蜚声海内,被誉为「北有南开,南有春晖」,成了省内外表率,这是与朱自清先生他们的对春晖一丝不□的教育精神分不开的。

朱先生教学生勤写作多投稿,自己是带了好头的。他在白马湖虽只短住了二个年头,却创作了许多著名的文章,如《春晖的一月》、《白水□》、《刹那》、《航船中的文明》、《山野缀拾》、《白马读书录》、《水上》、《教育的信仰》、《课余》、《团体生活》等等。1925年8月,朱自清因清华大学之聘,离开了春晖中学。然而他却没有带家眷北上,因为,他说他真不愿离开平静得无鸡犬之声的湖畔小平屋。 

昔年我住在白马湖上,看见人们在湖边种柳,我向他们讨了一小株,种在寓屋的墙角里。因此给这屋取名为「小杨柳屋」,因此常取见惯的杨柳为画材;因此就有人说我喜欢杨柳,因此我自己似觉与杨柳有缘。

──丰子恺《杨柳》 

丰子恺先生的「小杨柳屋」,是座日本式样的小平屋。

小杨柳屋是当年白马湖里的一个活动中心。夏□尊、方光焘、吴梦非、朱自清、匡互生、王任叔、朱光潜和偶尔来春晖园讲学的蔡元培、黄炎培、张闻天、叶圣陶、陈望道、吴稚晖等也都喜欢到小杨柳屋聚谈。而丰子恺先生总习惯地将一张八仙桌抬出,放在小天井的那株柳树下,然后大伙边喝茶边怂恿丰子恺作画。丰先生的第一幅《嫩柳》和《茶馆》都是在这小院的柳树下的八仙桌上创作出来的。对此,朱自清在《子恺漫画》序里说:「小客厅里,互相垂直的两壁上,早已排满了那小眼睛似的漫画的稿;微风穿过它们时间,几乎可以听出飒飒的声音。」而丰先生在一篇《读□师遗札》文中也这样自述过:「把风景当作人物看,叫作『艺术的有情化』……用主观的创意来描写的人物风景并重的绘画,才是艺术品,才是夏先生所盼望的画。」

读丰先生的白马湖画作,不难看出他是注重画春天的。朱自清先生对此亦有评说:「因为子恺喜欢春天,所以紧紧地挽着她;至少不让她从他的笔底下溜过去。在春天里,他要开辟他的艺术的国土。最宜于艺术的国土的,物中有杨柳和燕子,人中便有儿童和女子。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将他们收入笔端了。」时隔三十多年后,春晖中学举行40周年校庆,丰先生从上海寄来一幅庆贺画,上面画的还是一座青山,山边一个湖,湖畔一株嫩柳,几只春燕。

丰子恺除了「白马湖春天画」很出名外,还有「小杨柳散文」、「小杨柳书法」及其「湖畔翻译」也都很出名。譬如他的《艺术底慰安》、《青年与自然》、《美的世界与女性》、《本校的艺术教育》、《山水间的生活》、《裴德文与其月光曲》、《白马读书录》、《英语教授我见》、《艺术底创作与鉴赏》、《远近法》、《艺术》(五夜讲话)等轰动一时的文章,都是小杨柳屋之作,有的被遗忘了成了轶文。白马湖由于有了小杨柳屋这个中心。白马湖的文艺也就「与时俱进」,随之形成了一种博学睿智的白马湖文学流派。周作人赞美这种流派为「白马湖的水色」;台湾作家杨牧则称她为「白马湖派」,并指出台港澳当代散文明显受「白马湖」风格的「隔海曼衍」。朱光潜先生在《敬悼朱佩弦先生》文中曾这样回忆说:「大家朝夕相处,宛如一家人。佩弦和□尊、子恺诸人都爱好文艺,常以所作相传视。我于无形中受了他们的影响……」因此,这些湖畔平屋,在当时有个美名叫做「新文艺的矮平屋」。 

现在余虽不能久住山房,但因寺院充公之说时有所闻,未雨绸缪,早建此新居贮蓄道粮,他年寺制或有重大之变化,亦可毫无忧虑,仍能安居度日。故余对于山房建筑落成,深为庆慰,甚感仁者护法之厚意也。

--李叔同1929年10月11日

致□尊居士白马湖还有一小幢弘一大师李叔同的「晚晴山房」。这座三开间的平屋是有着一番难忘来历的。1928年,一股「灭佛逐僧」风使得李叔同处于「云水萍踪,行无定所」的苦漂之中,他的挚友夏□尊、经亨颐和他的学生刘质平、丰子恺等都惶惶不安,便募款集资在白马湖畔为他筑屋三椽。大师于1929年初夏离闽来此禅居,是年五十。他每每在读书诵经之余出得屋门,凭栏看看门前的湖,屋后的山,再看看栅内外的花木,感到这境界充满着禅意,于是执笔自题平屋为「晚晴山房」。

李叔同禅居白马湖后,便潜心于书法、绘画和佛经研究,因此,晚晴山房留有他的许多墨迹。

晚晴山房还记录着大师俭朴、清苦的生活印迹。当年他身上穿的是补丁贴补丁的裟服;床上挂的是一顶用许多报纸补了洞的破旧帐子,铺的是粉破的席子;吃的是清茶淡饭,一菜一汤,烟酒不沾。他每日都对夏□尊夫人金氏说:「破帐子好,粉破席子好,白菜好,萝匐好,咸苦的蔬菜好……」凡是来白马湖拜谒山房的人们,没有一个人不叹服他淡泊苦行精神的。

晚晴山房曾被日寇的飞机炸塌。近年上虞市弘一大师研究会重建了山房,并陈列出大师的部分禅物遗墨,从中不难感受一位清心寡欲的高僧内心之爱国热血的涌动。

在晚晴山房还能了解到大师与丰子恺的一段师生深情。那是在厦门「风声日紧」之时,丰子恺写书劝其来白马湖避难,大师却以「护法第一,不怕枪弹」之词回绝弟子;后来,窥伺闽海的日本舰队司令,以访问大师为名,竟以「吾国为君之婿乡,又有血缘之亲,何意忘之」为由,威逼大师离闽赴日。弘一大师即以「贵国为吾负笈之邦,师友均在,倘有日风烟俱净,祥和之气重现,贫僧旧地重游,谒师访友,以日语倾积久之愫,固所愿」等堂堂正词回敬了日本司令。最后见日司令软硬要挟,大师更厉声怒曰:「出家人宠辱俱忘,敝国虽穷,爱之弥笃!尤不愿在板荡时离去,纵以身殉,在所不惜!」丰子恺闻讯后,慌忙赶到闽南,恳请大师离开厦门,而大师额其门曰:「殉教堂」。继后,大师见胆小怕死的僧侣时有离寺之心,便又告诫说:「吾人所吃的是中华之粟,所饮的是温陵之水。于此之时,不能共保国难于万一,自揣不如一只狗子:狗子尚能为主守门,吾人一无所用,而犹●受食,能无愧于心乎!」大师的「念佛不忘救国」和「殉教」精神,长留于晚晴山房,长留于天地之间。

李叔同出生于富豪之家,自幼过着笙歌院落、灯火楼台的生活。后东渡日本,在戏剧、音乐、绘画乃至书法、篆刻、诗词等方面都达到了很深的造诣,为何突然遁迹空间呢?所以有人说,瞻仰晚晴山房,情在物外,意在感悟。 

入门轻睹女元龙,病后孱躯起坐慵,湖海宾朋都磊落,山房今日见长松。--柳亚子题赠经亨颐、何香凝 

离晚晴山房稍远点的象山脚下,独立着两座小平屋,一座是经亨颐先生的「长松山房」,一座是何香凝的「蓼花居」。两座小屋看上去与夏□尊、丰子恺的平屋并无异样,但它却记录着「国难救护会」中「松、梅、竹」三友的一段佳话。1932年,何香凝因病来白马湖养息,期间,何先生与经亨颐校长联名函邀柳亚子来白马湖共商支援东北义勇军浴血抗战的有关事项。诗人柳亚子在驿亭车站下来,便登上了亨颐校长预备的乌篷小船,诗人顿时被眼前极其幽静的乡野碧湖和老友的深情厚谊所感动,于是诗兴大发,连赋七律两首:「结伴朱徐并俊流,山妻荏弱恣狂游。名湖东道谁为主,一老峥嵘未白头。」「向晚停车访驿亭,经翁扶杖早相近。扁舟载我湖中去,无限葭苍白露情。」

舟到「蓼花居」前,被早在迎候的何香凝先生及其爱子廖承志接着。在夕阳影里,诗人看到香凝老友病后身体仍是虚弱,但见精神很好,立即感到欣慰无限,就在握手双双步入客厅之际,诗人高吟「入门轻睹女元龙,病后孱躯起坐慵,湖海宾朋都磊落,山房今日见长松」诗一首,在表示对战友的无比厚爱之外,更多的还是追求民族、人民的博大深沉的爱。

翌日,诗人游罢山水回归长松山房,亨颐校长拿出一幅他与香凝老友合作的《松梅竹图》,请诗人题诗加跋。诗人欣然命笔:「炯炯长松不世姿,罗浮消息证南枝。可容添我成三友,劲节虚心洵足师。」接着,何先生也从「蓼花居」内拿出一幅《枫叶菊花图》,也请诗人题句。这是何先生为儿媳经普椿特意创作的精心之作。画面是一株经霜泛红的枫树和一盆金黄灿漫的秋菊,诗人知道普椿女士是亨颐老友的爱女,又是何先生的贤媳,便饱蘸浓墨,满怀深情地题下了「拈毫为汝染云笺,名父家风女亦贤,写出江村好风景,黄花红叶晚秋天」绝句。

读白马湖平屋,读平屋诸公的诗文画作,就能读出「平中见奇,淡中出味」的「平淡是真」来。夏□尊的一部《平屋之辑》可谓说尽了平淡的妙味;丰子恺的《嫩柳》和《茶馆》画所透出的是丝丝「疏朗人生」的平谈;经亨颐和何香凝的《松海竹图》添以柳亚子的题诗跋语,让人读出了一种「呼之欲出」的平淡;朱自清的《春晖的一月》娓娓述说的是山野碧湖之幽之美,其感悟大自然的真情,如同山泉小溪涓涓而流,虽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却极动人心魄,可谓是「一俯一仰」得平淡,而李叔同的《晚晴山房》呢?它所包涵的是另一种「圣化心灵」的平淡……

(摘自《今日名流》99年第11期)

最近更新日期:2000年03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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