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邓小平当保健医生
文/明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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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志义(左)与本文整理者合影。 |
1980年8月15日上午10点,北京解放军总医院领导和保健办公室负责人找我谈话,决定派我到邓小平身边做专职医疗保健工作,并说次日就把我送过去。听到组织的这个决定,我又惊又喜。
我给邓小平担任保健医生时,他已是76岁的老人了。让我惊奇的是,尽管他年事已高,又历经坎坷,但仍红光满面,精力充沛,身体非常健康。
邓小平从不吃补品,惟一算作「补品」的,是每天吃几丸大粒维生素。我在他身边工作3年,竟从来没见他患过感冒,也很少见他吃药。
每天早晨8点,邓小平一般就会醒来,按响电铃,值班护士进去给他测量血压。洗漱后,就在书房兼办公室里喝杯牛奶,吃根油条。接着就是一边喝浓茶一边批阅文件。他杯子里的茶叶放得很多,待全部泡开,要占杯子的三分之二。他喜欢喝四川、安徽出产的青茶,有时也喝西湖龙井茶。邓小平的办事效率很高,一般在10点钟左右就会将秘书们送来的各种重要文件处理完毕。之后,如有会议或外事活动,便乘车外出;没有,就坐在沙发上看看书报、打打桥牌,活泼活跃脑子。
首长的生活很有规律,早点8点半,午饭12点,晚饭6点半,几十年不变。他吃饭从不挑东拣西,厨师做什么,就吃什么。他最爱吃四川家乡风味菜肴:回锅肉、扣肉、粉蒸肉、大肥肉等,还有就是自家制作的臭豆腐、腌胡萝卜丝等。他家有个规矩--不浪费,剩菜剩饭一律下顿做成烩菜、烩饭接着吃,就是□菜剩下的汤,都要留到下顿吃。邓小平曾风趣地说:汤最有营养。不会吃剩饭的是瓜娃子(四川方言,傻瓜之意)。
首长健康的身体得益于运动。每天上午,只要不外出,他总要抽出时间,在自家的院子里散步10多分钟。雪雨天不方便,他就在走廊里来回走动。首长散步的习惯是在1959年养成的,那时他的腿骨折,为了恢复腿的功能开始锻练。几十年如一日每天散步,从不间断。他对待散步像对待工作一样认真,不偷懒,不取巧,不抄近道,不拖泥带水。他家的院子最大外缘约140米,首长每天固定走18圈。他散步时目不斜视,步履坚定,沉默无语,不用别人提醒。绝对一圈不多,一圈不少。
他还爱好游泳,且从不到人造的游泳池里游,而是爱在大海里畅游。他非常珍惜每一次下海的机会,天再冷,浪再大,他仍乐此不疲。甚至下大雨,他也要下海去游,而且一游就要一个多小时。每次游泳,岸上都有人专门掌握时间,时间一到,便摇小红旗通知「撤退」。有一次,游到中途下起了大雨,岸上摇起了小红旗,催大家上岸。邓小平说:「他们摇早了,还不到时候。」便坚持游下去。
年轻的时候,首长为了锻练身体和意志,一年四季都洗冷水浴。年龄大了后,不能洗冷水浴,他就洗热水澡。在家也好,外出视察也好,习惯于星期六午休后洗一个热水澡。我们常常在他的洗澡水中加一小盆豆浆,这样做,对老年人乾燥的皮肤能起到较好的养护作用。
邓小平还是一个球迷,他对足球情有独锺,他对自己因年老不能亲自踢足球而感到遗憾。
早年,邓小平在法国勤工俭学时,就特别喜欢足球,情愿挨饿也要省下钱来看足球比赛。「文革」后,他第三次复出,首次的公开露面就是在北京工人体育场观看足球比赛。他步入老年以后,对足球的兴致仍不减当年,每逢电视中有重要的足球赛事,他都要观看,对于一些特别的比赛场次,他还要求临时调整一下生活安排,甚至暂时停下一些活动,集中精力观看比赛。
抽烟,是邓小平多年来不曾改变的嗜好。我作为保健医生,当然知道抽烟有害无益,但具体问题应具体对待。像他这样有着多年烟龄的「老枪」,如果一下子戒了,反而会引起肌体平衡失调,危害更大。况且他当时在抽烟问题上已经做了最大克制。平时在家办公基本上不抽烟,会见外宾或参加重大国事活动,也尽量少抽烟。有时,我见他一边跟外宾谈话,一边习惯地从茶几上拿起一支烟,在手里转来转去欲吸又止,最后还是又放下了。后来,首长彻底戒了烟,时间是1989年退休后。
据我观察,首长保持健康的秘诀主要有三:一是生活很有规律,工作和休息的时间分配得很合理,饮食上不暴饮暴食。二是心态平和,对任何事都有自己独立的思考,情绪从不受外界干扰。三是富有天真心,并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乐趣多多。
人们常说隔代亲,首长也不例外。每天上午10点左右,他会放下手中的工作,一边舒展筋骨,一边走到「老祖」(夏伯根老太太,邓小平的继母)的房间,看看住在那里的小外孙女羊羊(邓榕的女儿,当时只有两岁多),与羊羊说上几句话,问吃问喝,并拉着她的小手逗玩一会儿,乐趣融融。
邓小平的家是四世同堂,上有「老祖」,下有孙子孙女,老老少少十几口人,照民间的说法,真可谓儿孙满堂,幸福之家。每天晚饭,是一大家人相聚最齐的时候。10多个人,分坐两桌,子女们边吃饭边聊天,从国家大事说到社会新闻,很有一些「信息交流中心」的味道。大家七嘴八舌,但首长却从不发表意见,只是默默地吃饭。他喜欢这种轻松活泼、民主融洽的气氛。有时饭桌上少了几个人,大家说话少了,他就会说:「哎呀!今天怎么这么冷冷清清呢!」看不见哪个孙子,他也会关心地问:「到哪里去啦?」
邓小平胸襟开阔,对死看得很坦然,无论出现怎样的意外情况,他都遇事不惊、泰然处之,表现出很强的心理素质与天才智慧。
1982年春节过后,我们随邓小平从广州乘专列回北京。一天上午,他在专列的会客厅中聚精会神地看书,我则坐在一旁随意地翻阅画册,当专列经过武汉长江大桥中段时,突然发出一声剧烈的撞击声,我条件反射似地跳起来,迅速冲过去保护邓小平。我见他身后左上方相距不到1米远的一块玻璃被砸了个大洞,幸亏车窗是双层玻璃,里面的一层没有破。警卫处长张宝忠和其他工作人员也迅速赶来,而邓小平却处惊不乱,只是抬头向身后瞟了一眼,又没事似地继续看书。回到北京后,有关部门对此事作了认真调查,发现仅仅是一次意外。
邓小平是举世瞩目的著名人物,他的身体状况特别受到公众的关注。我在首长身边工作的日子里,经常看到一些别有用心的国外媒体谎报首长的身体状况的报道。有一年夏季,我们在北戴河避暑。一天下午,警卫处长张宝忠拿来一张报纸给邓小平,上面刊登着外国记者捏造的「邓小平遇刺,被贴身保镖护救,保镖已身亡」的消息,而张宝忠就是这条消息中所说的「保镖」。邓小平看后微微一笑,不屑一顾,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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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9月,在华北基地,北京部队和空军部队举行了大型军事演习。邓小平观看空军特技飞行表演。 |
当时,我不知道邓小平在想什么。几年以后邓小平才说:「我历来不主张夸大一个人的作用,这样是危险的,难以为继的。把一个国家、一个党的稳定建立在一两个人的威望上,是靠不住的,很容易出问题。」我还注意到,七八年后邓小平会见客人时,曾谈起过新闻媒体又有两次谣传:一次是1989年9月16日,邓小平在会见美籍华人科学家李政道教授时提到:「最近香港传说我被刺了,病危了,引起股票市场波动。这说明早退好些,希望在较短的时间里实现。」一次是1990年5月13日,邓小平在会见埃及老朋友穆巴拉克总统时提到:「前两三天香港报纸说我已经不在了,我很高兴你见到的是一个活人。」
许多回忆领袖的文章都爱用「通宵达旦、日理万机」等词语来形容领袖们的工作状态。我却发现邓小平是个非常注意工作效率,也特别善于处理工作与休息关系的伟人。
邓小平曾对外国朋友说过:「我的工作方法是尽量少工作。」美国记者华莱士采访邓小平时,问他每天工作多长时间,他伸出两个手指头:「两小时」。华莱士听后,颇为吃惊。作为他的保健医生,我计算过,如果扣除会见外宾、开会及外出视察,他每天8点至10点坐在办公桌前,工作也就两个小时左右。
然而,他的工作时间远远不只坐在办公桌前这部分。据统计,我在首长身边工作的3年时间里,他先后会见外宾187次,接受外国记者采访7次,参加各种重要会议61次、追悼会7次,与中央负责人谈话、会见党外朋友21次,与《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决议》起草小组负责人谈话5次。还有10次离京到全国23个城市视察,还有一些无法统计的事务,比如在北京市区参加植树活动,等等。如果把这些工作量加在一起的话,是相当惊人的。这些数字,对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据我观察,首长在会见外宾前一般不看什么资料,有时甚至还看点《聊斋》或武侠小说什么的。每次会见,大都安排在上午10点以后。时间一到,工作人员进门提醒一下,他就放下手中的书报,换上衣服梳梳头,便驱车前往会见地点。有时提前一个小时,去北京饭店理理发,吹吹风,再见客人。他的时间观念很强,总会准时出现在会客厅。
1983年2月,我作为保健医生,随邓小平到江、浙、沪视察。在杭州视察时,正值春节。14日下午,当地领导安排首长去参观岳王庙。
来到石碑廊,廊里陈列着岳飞的诗词与奏札手书刻石。在岳飞手书的《满江红》碑前,邓小平笑着说:「我小时候就会唱《满江红》呢!」说毕就吟了起来:「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不知不觉中,大家来到阶下4个奸贼的跪像前,小平把外孙蒙蒙、外孙女绵绵拉到身边,给他们讲述秦桧卖国和陷害忠良的历史故事,并用手指着4个奸臣的像说:「英雄总为后人所纪念,坏人为后人所唾弃。」接着,他望着左边门柱上的对联继续说:「『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很对呀!」并语重心长地对外孙、外孙女说:你们长大后,要像岳飞一样报效祖国。不能做秦桧,秦桧遗臭万年。首长平易质朴的话语,是说给他的后代的,也是说给我们这些工作人员和游客的。首长那天兴致勃勃游得很开心。
邓小平外出视察、休假的时间,通常都安排在孙子孙女们的寒暑假。这样,他既可以到各地检查工作,又可以享受温馨的天伦之乐。
原载《乡音》2001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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