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王选
文/丛中笑
清晨6点,王选走出家门,步行8分钟,来到北大南阁和北阁附近的一片空地,开始一招一式认真地打太极拳。
晨读的学生匆匆走过。在他们眼里,这位中等偏瘦、架副眼镜的老者就是一位普通的大学教授。事实上,步入晚年的王选已经荣誉等身,每天的日程从早排到晚。王选已经成了人们心目中的"知识英雄",是令人瞩目的公众人物。
自我描述"高峰已过"
王选对自己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在给大专院校的学子们作报告时,非常幽默地坦露了自己的心迹:一个科研工作者如果老是抛头露面,就说明他的科技生涯快结束了,因为在第一线努力工作的人,哪有时间接受采访呢?现在我脱离了科研第一线,为了工作需要,到处作报告,其实就是讲讲过去的经验,卖卖"狗皮膏药",做点"招摇撞骗"的事情。
有一次在电视上,人家要李素丽形容一下她自己,李素丽说:"我是一个善良的人。"轮到王选,他也有一句话形容自己:"我是一个曾经做出过贡献,今天高峰已过,赶不上新技术发展的计算机专家。"
他曾经说,院士者,是一生做了重要贡献,给他的一种安慰、一种肯定而已,多数院士创造高峰已过,特别是在计算机等新兴领域,很难有60岁的权威。
王选的报告出了名,关键的一点,是敢说实话,说真话。比如,谈到鉴定会,他说:"我不愿参加鉴定会,因为有些鉴定会就是庆功会,而我又未必熟悉其涉及的领域,我有点名气,又不太懂得,这就对被鉴定方特别有利。大家说些不丧失原则的话,弄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他说,名人用过的东西叫文物,凡人用过的东西就叫废物;名人喜欢喝酒,是豪饮,凡人就是贪杯;名人强词夺理是雄辩,凡人就是狡辩;名人做些荒唐的事,是名人逸事,凡人就是犯傻了;名人年纪大了,若姓王则称王老,凡人就只能叫老王;名人和名人之间互不服气,凡人和凡人之间倒是和和气气的。
王选时刻牢记自己"是下午四五点钟的太阳",今后要"多做好事,少做错事,不做坏事"
推崇"延迟满足"的名利观
几十年风风雨雨,王选见识了无数荣华富贵。对于名和利,王选观点明确:中国古代有句话,上士忘名,将名利彻底淡忘;中士立名,靠自己的成就把名立起来;下士窃名,自己不行就窃取人家的。我不是上士,因为我做不到忘名的地步,但我也不会去窃名。我追求立名。
怎样才能"立名"?王选推崇一个人首先要善于"延迟满足"。
提出"情绪商"的美国著名心理学家戈尔曼曾做过一个"延迟满足"的实验,找了一批四岁的孩子,给他们每人一块糖,并告诉他们若能等主持人回来再吃这块塘,则还能吃到第二块糖。戈尔曼悄悄观察,发现有的孩子只等了一会儿便迫不及待地把糖塞进了嘴里;而有的孩子则很有耐心,而且很有办法,想出做游戏、讲故事之类方式拖延时间,分散注意力,最终坚持到主持人回来,得到了第二块糖。戈尔曼又对这批孩子14岁时和进入工作岗位后的表现进行了跟踪调查,发现晚吃糖的孩子数学或语文成绩比早吃糖的平均高出120分,而且意志坚强,经得起困难和挫折,更容易取得成功。这个实验说明,要取得成绩就不能急功近利,不怕挫折、坚持不懈地奋斗是取得成就的重要因素。
王选说,"精神胜利法"有时可以帮助人实现"延迟满足"。
北大有一个博士生,一直埋头学术研究,有一次去赛特购物,看到那里的商品价格昂贵,而自己却囊中羞涩,竟对自己的学术道路产生了怀疑。
1985年王选家中还只有一台9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当时他工资很低,没有奖金,却已多次去香港和国外。有一次在香港的商场看见一些人在买高档首饰,他忽发奇想:"将来历史会证明,这些买高档物品的人对人类的贡献可能都不如我王选。"他一下子感到一种强烈的自豪感,后来他把此称为"精神胜利法"。他说这与阿Q完全不同,是对知识价值的高度自信。他很欣赏北大学生的一种说法:"不要急于满口袋,先要满脑袋,满脑袋的人最终也会满口袋。"
自行若此,可谓方正之士
淡泊名利并不意味着拒绝名利,1998年,《北京晚报》记者曾询问王选:"如果您有机会成为百万富翁,您会接受这笔在知识分子看来乃是天文数字的巨款吗?"王选听了一笑,给记者讲了一个故事:
1991年以前,计算机所发奖金,我拿的都是二等奖。这一年我们请来北大教师刘秋云当副所长,协助做管理工作。他对我说,你应该拿一等奖,要不别人怎么好意思拿?后来我看到一个故事:孔子在鲁国做大夫时,发布了一条告令,凡是能解救回一个在国外受难的鲁国人,赏50金。孔子的一个弟子周游列国,花重金赎回很多人,却坚决不要赏金。孔子知道后,严厉地批评了他,说因为你拒受赏金,使得这项政策无法推行,很多人对救人质的事情不积极了。所以,你问的巨款,如果是我的劳动所得,我会欣然接受,然后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处理。
就在这一年,王选将多年来获得的30万元奖金捐献给北大数学学院,设立了"周培源数学奖学金",奖学金的名称没有叫"王选",如同当年汉字激光照排系统没有用"王选"命名一样。
2002年3月19日,北京大学科技奖励大会隆重召开,为了表彰刚刚荣获国家最高科技奖的王选教授的杰出贡献,北京大学决定,再次重奖王选人民币500万元。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王选走到台前发表演讲。
"我的一生有10个梦想,前五个--发展激光照排系统、远程传版、彩色桌面出版系统、新闻采编和资料检索系统,以及开拓海外华文报业市场--已经梦想成真,产品在市场上取得了很高的占有率。后五个--发展激光直接制版等也正在努力变为现实。"
王选接着说,10个梦想中,只有第一个梦想,即激光照排系统是他具体主持设计的,在第一线干活也比其他同志多;其他9个梦想,他只是提出大的发展方向,指定负责人,物色优秀的技术骨干,并未参与解决技术问题。
接下来,王选阐述了他的"好人观",一席话,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今天的获奖,让我再一次想起小学五年级时获得的品德优秀生奖,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获奖,也是永生难忘的一个奖励,我由此懂得了团队精神和人品在人生中的重要性。要想做好学问,先要做个好人。什么叫好人?季羡林先生说,'考虑别人比考虑自己更多就是好人'。我觉得可以再降低一点:'考虑别人与考虑自己一样多就算好人'。认识自己的不足,懂得要依靠团队,千方百计地为优秀的年轻人创造条件,使他们脱颖而出,是我能够获得最高科技奖的原因之一。"
掌声响起,热烈而持久,是北大师生发自内心的感动和钦佩。
2002年7月26日,王选宣布辞去从1995年就开始担任的方正控股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职务,改任公司首席科技顾问。 与此同时,王选正在策划一件十分重要的举措,把自己获得的国家科学技术奖和北大奖励的科研资金共900万元,设立"科技创新基金",全力支持北大方正的年轻一代不断创新,攀登新的科技高峰。
方正一词取自《后汉书》:"察身而不敢诬,奉法令不容私,尽心力不敢矜,遭患难不避死,见贤不居其上,受禄不过其量,不以无能居尊显之位,自行若此,可谓方正之士矣。"
(摘自《王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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