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共和国同龄━━我的故事
从切玉米到 与卫星为伴
张建国:1949年11月11日出生 中国科学院遥感卫星地面站研究员,曾获中科院科技进步一等奖,二等奖,现正负责「中国资源卫星北京接收站改扩建工程」项目。
走进张建国研究员的办公室,立即被几本画册吸引,那上面印的都是卫星遥感照片,有上海的、有香港的、这些从卫星上拍下的照片上,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黄浦江上的洋浦大桥,香港维多利亚湾拖着长长水痕的万吨巨轮。
张建国的工作就是把天上卫星传输下来的图像进行处理,变成这些让人一目了然的图片。
不说三句话就乐,50岁的张建国看上去是个乐天派。他总是一再说自己很幸运,生活很平淡,没什麽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他有着他这一代人很典型的强烈的集体主义观念。喜欢合唱的他说,如果搞合唱,他顶多只能唱四个声部八个音中的一个音,他只是人生这个大合唱团中的极普通一员。因此,记者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说服他接受采访。
小时候根本没想到成天跟卫星打交道
我1949年出生在天津,是哪天生的,我妈也记不住,她只记得我是刚建国不多久出生的,所以给我起名建国,我们家一共六个孩子,我上面还有三个姐姐,我是三个男孩里的老大;我父亲解放前是在天津做地下工作的,解放後是天津一个区的区委书记,母亲在天津市红十字会工作。
3岁时父母调到北京,我後来就在阜外大街小学(现阜外一小)上学。那会儿喜欢画画,画人物,画古代人打仗,上课也闲不住,偷偷给老师画像,当时就想当一个画家,根本没想到像现在这样成天跟卫星打交道。
三年自然灾害那会,就觉着饿,吃不饱,当时身上都浮肿了,腿上一诜一个坑,我们家属於干部子弟,还好一点,我的一个小学同桌家里比较穷,星期天跟他爸去打鱼,去打树叶,我看他有时装一把豆子在兜里,饿得实在不行了,就掏出两粒来吃,上课饿得没精神,就趴在桌上睡觉。
到後来,「好人」也没几个了
我初中是在北京四中上的,当时我们班上只考取了三个北京四中的。
可能是1966年,有一次,忽然有高中的人找我们商量,问我们同不同意废除高考制度,我们说,同意啊。当时报纸上天天有大块的文章登出来,这一不考试了,我们就觉得事情有点闹大了。
後来就弄得挺乱的,记得有一个领导人的儿子在我们学校读书,我们还在一块儿打过篮球。以前我们还学习他父亲的讲话,後来他爸怎麽忽然又成了反对毛主席的人,遭到了批判,他也搬到学校来住了。
我家里也开始吃紧了,因为我父亲在天津干过地下党,一次天津造反派来到我们家,我在另一间屋子,听见这帮人拍桌子,拍得当当响,我听见他们在大声对父亲吼叫:「你要老实,你自己的问题都弄不清楚,你还敢包庇别人?」我父亲是一个很倔的人,死不承认,当时我真的很担心。
那会儿全乱了,有的同学请别人抄了自己的家,我们每天都去学校,学习社论,上街游行,同时逃学的也大有人在。
刚开始,我们有些同学界限划得挺清楚,过不了几个月,他们自己也变成了「黑帮子女」,整来整去,这拨人上台那拨人下台,到後来「好人」也没几个了。
这事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1968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时,我去了山西山阴县,我的一个弟弟去了黑龙江建设兵团,另外一个弟弟跟我母亲去了江西干校。我们一家八囗全发出北京了。
插队时,我绝对是个一等壮劳力,因为我体育比较好,就派我去拉「耧」。这东西是播种用的,上面一个装种子的篓,下面是三根耙地用的叉,前面是一个辕,照理说要套在驴或骡子这些牲囗身上,现在却套在我们身上,最早是小时候在历史博物馆里见过它,没想到在这儿我们要来对付它。
我们宿舍三个小伙子都被派去拉耧,我驾辕他俩拉套结果一共9个队,我们是跑得最快的一架耧,老乡都干不过我们。
像我爱人也拉过犁,因为我爱人她们队牲囗很少,结果这活就派给知青了,其实,即使在农村,女的拉犁的也都很少。
以前有记者问我当年插队的感觉:是不是觉得这段日子很悲惨?很不堪回首?我说,没有哇,我不觉得这样呀!
我想可能是我呆在那儿时间比较短,而且跟老乡关系处得好,所以我感觉更多的是一种锻炼。
但有一件事对我刺激特别大。
大概是在1971年夏天的时候,我们那里一到春末夏初就把头年晾乾的玉米秆切碎了喂牲囗。当时牲囗棚整面墙都堆满了玉米秆,都得切成牲囗能嚼的一小截一小截,我们手臂、腿、腰全身的劲都得使出来,把铡刀抡圆了恨不得跑起来切。我们三个人轮番上,一个老头不停送秆,反正刀不能停。我们一切切了好几天,手上磨得全是血泡,一躺下就跟瘫了似的,哪儿都动不了。
那天大概是傍晚吃完饭的时候,我们有一个短波收音机,就偷偷地听着美国之音,结果就是那天,我们被最原始的劳动累得动都动不了的时候,美国之音说:「阿波罗号飞船登月成功了。」
这事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成天讲美帝如何如何,苏修怎样怎样,人家都登上月球了,我们却在这儿干吗呢?还弄一个最原始的铡刀吭哧吭哧切玉米秆子,这样切,什麽时候中国才能登上月球,什麽时候才能搞宇宙飞船?
有些问题真不能想,咱们国家当年走了多少弯路啊!
这一天终於快要到了
1972年,贫下中农推荐上大学,生产大队就让我们去面试。我被西安交通大学无线电系录取了,1975年我毕业後分在武汉,1978年我调到中科院,从1968年到1978年,10後终於又回到北京,工作中一直想考一个研究生,後来一个课题接一个课题,研究生也没时间去考了。
我在中科院自动化所做了几年课题,一直到地面站出来後,我才发现命运已把你摆在这个位置上了。1984年我被派到巴西,之後又去了美国,做访问学者,学习遥感卫星的地面站接收处理技术,1987年回国,一直在中科院遥感卫星地面站干到现在。
现在,来找我们要卫星遥感数据的越来越多。去年长江发生特大洪水,很多部门,其中还有很多记者都上我们这儿来。为什麽?因为通过遥感卫星传送回来的图像,长江哪些地方淹了,哪些地方没事,在图上一目了然。你的工作能看出来有结果,有效益,对国家,对社会都有好处,这就非常好。
我们这一代人,对「国家」这两个字总是很敏感,一次晚上11点多钟,我爱人到单位找我,我正在跟外国人谈判,因为外方交工期限问题,我按捺不住同他们大吵起来,刚好我爱人看到了,回到家里,她对我说:「咱俩过了几十年了,头一次见你发这麽大火,你平时不这样啊!」
还有一件比较遗憾的事,我们接收了十几年的遥感卫星数据,但都是外国卫星,没有一颗星是中国的,所以我们一直有一个梦想,希望有一天能通过我们的手,顺利地接收我们自己的卫星发来的数据,源源不断地发给我们国家的各个部门。
好在这一天终於快要到了,国庆前後,我们自己的资源卫星马上就要上天,我们用上自己卫星的日子也不远了。 采访整理/曾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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